作为朝廷任命的县令,吴守贞拥有此地最高权力,但言谈举止间,尽是对穆家、对县中胥吏的恐惧。
吴守贞凄然一笑,道:“人家的士林地方,是世代传承的,心学在一日,穆家就在。
胥吏的职位也是世代传承,而我呢,只是一个流官。
平日里,我既要倚重胥吏,又要提防胥吏,我稍微一个拿捏不准,便是身败名列之局,我在这宛平县,不过是一叶孤舟。
我下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但有的是办法阳奉阴违,叫我这个县令有苦难言。
顺流而下,大家千好万好,若逆流而行,我就被淹死了。
阁老,他们怎么可能怕我呢?”
这番话中,充斥着羡慕和怨怼。
吴守贞羡慕陈以勤的出身,羡慕陈以勤入朝就做了清贵翰林,而不知地方主事之难。
历朝历代,都不缺乏想做实事的官员,但在地方势力和朝廷官员互相勾结之下,再好的国策、新政,也会变成一纸空文,而一方王朝,也就这样被一点点掏空。
以致于富者越富,贫者越贫,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而起。
而地方胥吏,也只换了个朝代继续做吏。
很多时候,胥吏之家,远比官宦之家长久。
陈以勤在京做官二十年,哪怕上官有意为难,也总能克服,却从未亲临地方主政,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圣上要求朝廷的阁老、堂官要有省、府、县三级主政的经验。
堂堂内阁阁老,恐怕在穆家和宛平县胥吏眼中,就和个新人一样。
估计自己两个儿子陈于陛、陈于阶,都会比他更了解胥吏的存在。
但是,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也让陈以勤知道一个道理,一件事做不成,更多是因为手中的力量不够。
陈以勤想到了圣上赐下的天子剑,想到了圣谕锦衣卫、东厂配合清丈田亩的良苦用心,想来,是圣上让他在这种时候使用的。
清丈田亩,不必非要地方胥吏去丈量,锦衣卫的锦衣,东厂的番子,也能做啊。
“七爷、陈公公!”陈以勤发动了呼唤。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朱七,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首席秉笔太监陈洪,在听到阁老召唤后,连忙赶了过来,道:“阁老,何事吩咐?”
“清丈宛平县田地的事,锦衣卫和东厂能完成吗?”陈以勤撕碎了宛平县胥吏递上清丈部分田亩的鱼鳞图册,问道。
朱七、陈洪对视了一眼,默契点点头,丈量田地不是什么麻烦事,人手充足就行。
而现在的锦衣卫、东厂,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
锦衣卫是又招了新人,而东厂则是闲人太多了。
“那便交给你们了,清丈之中,但遇胥吏阻拦,杀无赦!”陈以勤心中升起了几分戾气。
朱七、陈洪领命而去。
“阁老。”
吴守贞见陈以勤没有停止清丈田亩,还让锦衣卫、东厂接手清丈,顿时有些急了,道:“万一胥吏、乡绅、富户挑动民情,激起了民变……”
陈以勤对这位年弟的告知和提醒,还是颇为感激的,开解道:“百姓从贼,皆因饥饿,百姓饥饿,皆因无地可耕,得人心者得天下,你知道什么是人心吗?人心就是粮食,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源。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便是夺官绅、胥吏之流的田地,而邀买天下百姓的人心,定了人心,也就无所谓其他了。”
陈以勤的身上,温文尔雅的儒士气息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