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终究没有失望,孙继皐回苏州府的路上,带着两封信函,一封是林卓的,一封是刘老夫人的,这个精明睿智淡然大气的老太太,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替代林卓的方案,为刘显找到更好的出路。
无论是就此解甲归田、远离政治,还是徐图起复,再掌兵权,现在离开,是最容易的,也是最能加分的,大大方方把人家蓄谋已久的位子给他空出来,送出去,不管怎样,都算是一个政治善意,适当的时候,要些回报难度会小不少,要是等到人家把你搞下台,那就撕破脸了,别说回报,下场能不能收得住都不好说,毕竟大明官场的痛打落水狗恶习还是很严重的。
如同以往一样,林卓的游说成功并没有掀起他朋友圈儿里的波澜,不管是挥手自兹去,彻夜通读苏秦张仪等纵横家传记杂谈的孙继皐,还是已经几乎适应了自己定位的汪秉宜,都没有怎么在意,不过林卓的下一步行动计划就让几位君子不淡定了。
“林兄,可是钟毓又使出了什么手段?逼迫你轻饶与他,这厮下作无耻,简直是文人败类”郭廓的大嗓门儿老远都能听到,非常的气急败坏,他不认为素来智珠在握的林卓会作出这种决定。
“林兄,刺客乃是川南参将邓将军与刘小将军抓获,若是能够拿到供状,则钟毓必有大劫,就此交出,恐会有反复之虞”黎黍就要老成很多,他担心的是,刺客不能绝对掌控在手里,形势会产生变化。
汪秉宜安坐沉思,没有说话,邓子龙和刘珽端坐在对面,也不插言,邓子龙的亲兵守备董一元肃立在林卓侧后,军容严整,他将是刺客转移给巡抚衙门的执行者。
“诸君,可曾听闻,郑伯克段于鄢?”林卓把玩着缀在腰带上的一块玉佩,怪模怪样的,不大好看,大概是清漪做的,自从经历了浣花溪的劫难,清漪竟然爱上了手工,无差别的爱,各种物件都要上手折腾一两下,林卓是她唯一的试验品。
汪秉宜三人眼前一亮,郭廓又是最先跳出来,“林兄,你是要让钟毓放松警惕,可是还有后手?”
“呵呵呵”林卓最喜欢郭廓这个憨直实诚的性子,“后手当然有,朝廷有令督管言论,实际上我们浣花溪论战,却是犯了忌讳的,这个禁令不除,总归犹如头上悬剑,危机莫测啊,再说,我此番出事,各地文人为我激扬热血,我若无所表示,人情所不能容,我这里有篇小文,拿去聊博朝堂衮衮诸公一笑”
林卓在桌案上翻了几页纸出来,递给汪秉宜,郭廓却看着林卓那里还剩下的厚达好几尺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颇感兴趣,感慨一声,“林兄,治学行文一道,你必将冠盖天下”
林卓微笑,却并不满足他的好奇心,现在看了,也不合时宜,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汪秉宜默读了两三遍,才传给黎黍,闭着眼睛深吸几口气,“这篇《病梅馆记》,卓哥儿言论精辟,词句犀利,每一字,都是匕首长枪,直至肺腑,恐怕此文轰传天下,朝堂诸公怕是笑不出来的居多,古人常说布衣卿相,我常自怀疑,区区布衣,终日劳劳,饱腹暖身,如何操纵天下,如今看卓哥儿所作所为,布衣虽不一定,卿相名副其实”
边说边注目林卓,频频垂首,心悦诚服。
“林兄不为己甚,胸怀大局,乃是宰相肺腑”黎黍幽幽吐气,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过,即便放眼朝堂,若是我等能够再进一步,设法将钟毓罪行坐实,似乎更为有利”
郭廓在旁边粗粗浏览一遍,把那几页纸在林卓桌案上重重一拍,顿时气得嗷嗷大叫,“林兄,你这是要用自己身受重伤却不再追究的委屈,交换朝廷改弦更张?你这个后手,哪里是制裁钟毓的后手嘛,你这是,你这是,就此撒手的后手还差不多”
邓子龙和刘珽两人缄口不言,却带着希冀。
林卓拿起那几页纸,仍旧淡定从容,“我等抓人,我等审问定罪,终归瓜田李下,难以服人,巡抚大人力求中庸持正,不会过度难为,我这个受害者又摆明了不再掺和,如此脱身良机,偏有几个刺客作梗,不管是与不是,必有人会铤而走险,彼时,才应真相大白”
“可是,可是……”汪秉宜和黎黍陷入了深思,郭廓张着大嘴巴,总觉得有很多漏洞,很多变数。
“郭兄,莫要心急,卓哥儿既如此说,必有手段,我等且作壁上观,再看卓哥儿一展手段”汪秉宜拦住气急交加的郭廓,向林卓点头示意,就要出门而去。
“三位兄台,先别着急走,还有件事儿要请你们搭把手,蜀中士绅学子此番为我奔波劳碌,冒险不小,劳烦你们三位为我遍传请帖,五日后,青城山上,林卓愿与诸位大会,聊表谢意”林卓站起身交代,表示我又要搞个大新闻。
“五日?”汪秉宜皱着眉头,这个时间是不是掐得有点儿紧,若是朝堂那边不顺利,再次犯忌讳,那可就糟糕了。
“林兄,蜀中文脉皆以你为荣,延缓些时日,并不足怪”黎黍也是同样的心思。
“不必不必,就五日后,此事已迁延日久,恐怕朝中有人会比我还着急呢”林卓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意。
林卓猜得没有错,朝中的确有人比他还着急,那就是督管言论命令的始作俑者高拱高大人,眼看一天天各地声援林卓的舆情沸腾,连篇累牍,张佳胤又在朝中不阴不阳的煽风点火,虽然他咬紧牙关,绝不干把话吞回去的事儿,那条政令也还半死不活地待在那里,支撑着高阁老最后的颜面,只是他的粉丝值掉得让他蛋疼。
其实高大人也清楚,禁毁书院、督管言论,作为政令,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只是选在西南试点,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虽然那里有巴结他的钟毓,却也有磨不平的刺头儿林卓,这厮年纪轻轻,折腾能力和他的学术能力一样的空前绝后,怪不得张佳胤一听到在西南试点就缩回去不说话了,仗着有个好徒弟啊。
每每想到张佳胤这段时间声望水涨船高,又有帝后支持,他就恶心得不行不行的,还没有搞定张居正,特么又来个姓张的,老高欠你们的么。
高拱想着,走着,狠狠拧了拧眉头,刚拐弯儿走过奉先殿,他就看到张居正和张佳胤在路边商议着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且让老夫听上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