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笙瞳孔震动,“冷先生,宪陵是开国帝后的合葬山陵。你们医者要琢磨死尸,在下多少听过。你要死尸,城外乱葬岗多的是。”
“家师的尸骨在宪陵,他老人家怀念故土,我身为他的弟子,定要完成他落叶归根的遗愿。”冷云空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肃然道。
罗笙将除他与冷云空外再无别人的雅间环视一周,眉心紧皱,“令狐先生,在宪陵?”
“是。”
冷云空那庄重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说谎,而且殿下不会胡乱向人许诺。只是,冷云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师父是难得的名医,但他不是御医,死后无需入帝陵,他老人家怎么会在宪陵?”
冷云空放下搭在食案上的胳膊,正襟危坐,眸光肃杀,“原本该入宪陵的是伍家先祖伍三立,伍三立与家师是同乡,二人前后两日辞世。伍三立是高祖一代的功臣,死后本该入宪陵,那伍三立的后人欲将伍三立的尸身运回祖坟,又不敢不尊朝廷礼制,便用家师顶替。”
罗笙唏嘘道:“先生是说,伍家私自换了伍大人与令狐先生的尸骨?令狐先生的灵体,不是应当由先生看护?先生若不答应,伍家安敢胡来?”
“封棺那日,我才钉了钉子,他们就在家师宅中放火”
罗笙忙问:“烧灵堂?”
凌云空摇头否认:“不是,是离灵堂远些的房子。我急于救火,撇下师父离开灵堂,等压下火势,再回到灵堂时,师父的尸骨便已经被他们换了去。”
“那先生是何时发觉灵体被换?”伍家这样的大世家竟做出此等事,罗笙不得不无语。
“盖上棺盖,也已封订,再开棺就是不敬先灵,当时我并未怀疑,还傻傻护送伍三立的尸身回到师父的家乡兖州,在兖州,我本要将棺椁下葬在家师选好的地方,那伍家雇了一伙勇士,来夺棺椁。因是同乡,师父也带着我去伍家看诊过,我夺了领头那人的面罩,认出他是武三立的长子。”
“后来呢?”这段如此离奇的旧事,罗笙越听越入迷。
“伍家对我并无杀心,我逼问,伍三立的长子才说实情,说他们趁我救火之时,扛着麻袋潜入灵堂,黑灯瞎火,他们好作孽。他们请来做棺材的匠人随同,拆钉子又钉钉子,掩盖的看不出痕迹”
说起伍家,冷云空恨得牙痒痒,“他们伍家也明白偷盗帝陵要判重罪,偷盗帝陵灵体要判死罪,他们劝我放下。说什么师父能葬在帝陵也是幸事,说什么我就算立时从兖州赶回晟京,山高水长,等我赶回去,棺椁早已入宪陵,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们还给了好些金子,谁要他家的臭钱。”
“他伍家妄图拿钱了事?也是笑话。”
罗笙真真切切地同情起冷云空,“冷先生,照这么说,伍三立进了祖坟,令狐先生入了宪陵,如今的令狐先生坟茔,就是座空坟?”
冷云空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平整衣裳也掩不住他胸口因怒意而生的起伏。
“冷先生,照你说,你早早就与殿下相识,事出之时殿下还是皇太女,你可曾与殿下细说此事?”
罗笙知道茶凉了,亲自为冷云空烹茶。
“回京后齐明来取药,我请他给殿下带了封信,殿下的回信中说伍家并非大奸大恶,伍家行事虽出格,也情有可原,若将此事公之于众,会寒了开国老臣的心。开国重臣需陪葬,祖宗礼法如此,不好轻易违背,她说容她再想想。”
“如此一说,此事也算是拖了好些年了。”
罗笙用蒲扇轻扇小炉子,低眉思忖片刻,说道:“你也怪不得殿下,殿下有殿下的难处。这一回殿下既是又写信向你许诺,她心里必定是已有了主意。殿下如今处境艰难,不会立即兑现承诺,而满晟京敢冒着死罪帮先生接回令狐老先生的,也只有殿下,先生再耐心等等。”
冷云空特意来传家酒楼一趟,可不是为了来解答罗笙的疑惑,打消罗笙的顾虑后,他道:“有个官员的夫人请我入府针灸,那夫人知我去过沈府诊脉,便与我闲话了几句,她说殿下如今住在清宁长公主府。”
罗笙道:“是,住了几日了。”
“我何时能面见殿下?”
殿下离开江振那狗东西后,连我都没有见过殿下,你急什么。
“不知先生见殿下是?”罗笙将蒲扇放在地毯上,笑问。
“想与殿下说几句话。”冷云空道。
“什么话?不妨,在下替先生转达。”
冷云空犹豫了,“有些话,我自己与殿下说,殿下才明白我的诚意。”
罗笙笑容僵硬,“那先生以什么名义去见殿下,又以什么名义进清宁长公主府?”
“我是令狐穆德的关门弟子,殿下神志不清,我有医治之法。”
罗笙站起身,负手走到另一面窗格前站定,心情与黑夜一般复杂,“先生与殿下之间有规矩,我与殿下之间,也有规矩。殿下若要见我,自己会出现,而我,绝不能主动要求见殿下。殿下说,我决不能暴露,决不能在殿下不允许时与定华长公主府有任何关系。”
“如此,我自己想办法见殿下。”
小炉之上的茶壶飘散出茶香味,冷云空的话音穿过壶嘴冒出的白色水雾,传到罗笙面前。
“先生自便。”
罗笙回身笑道:“有言在先,如今世人眼中殿下还是神志不清,冷先生为见殿下,若叫清宁长公主府众人或别的什么人看见不利于殿下的,前功尽弃,我绝不会放过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