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内行礼时,李嬅再次对上李嵩的目光。
“不敢劳动殿下,不敢劳动殿下。”
李嬅的话音将将落下,原本面向李嬅的马晋同立马挪动膝盖,转身面向大殿之内的帝王。
他的伤口血流不止,染上血液的膝盖成为笔刷,在汉白玉地砖上留下血腥味极重的画作。
李嬅说出“太医署”这三字时,李朗心知李嬅是在想法子自救。他腹诽道:定华约莫赌马将军失手,父皇今日会放过她。
稍作思忖,李朗从精巧石灯处走向马晋同与李嬅。
“马将军乃朝廷肱骨,伤势要紧,儿臣请求父皇尽快着太医为马将军疗伤。”面向麟德殿站定,李朗也行礼求情。
从私心讲来,他无法不助李嬅脱身。
毕竟,李嬅活着,萧氏一脉首先要对付的人就是李嬅,他依旧不会被在意。
“朕的乖侄女知错便是,朕这宫里太平得很,马将军尚能走动,何须护送。”
李嵩顿了顿,俯视马晋同,“马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说的是,不敢相烦长公主殿下,老臣自行去太医署便是。”马晋同连连点头,他的脸色愈发接近身下汉白玉砖的颜色。
马晋同盼着自己能快些得到救治,恰好李嵩也恨不能马晋同即刻消失在他眼前,一等李嵩吩咐一个小太监领马晋同到太医署去,马晋同便一面谢恩一面起身。
马晋同急于保住性命,李嬅又何尝不是,她主动搀扶马晋同起身,语气诚恳:“母亲走后,皇叔是嬅儿唯一的至亲长辈,请皇叔体恤,允准嬅儿亲眼看着马将军伤势好转,聊作慰藉。”
话音传进殿内,殿内之人焉能品不出李嬅话里有话。
特别是李嵩,他焉能听不出李嬅在提醒他一件事——嘉贵妃临死之前,他曾许下一个诺言。
按说,李嬅向他服软,苦苦哀求他爱护血脉亲情,他应当做个好长辈,按说,天子一言九鼎,他应当遵守承诺,但……
“马爱卿伤势但有好转,自有人告知于你,有朕在,马爱卿也不敢怪罪于你。”
李嵩说出这一番话语,李嬅放开马晋同的手臂,心头结霜。
如此看来,李嵩杀心已定。
如此看来,不消片刻,面上的这一层骨肉情深将散作尘埃。
这出戏再演下去并无意义,马晋同与太监还未走远,李嬅一手握剑,朝殿内高声问:“皇叔,毒也下了,剑也舞了,下一招,不知是什么?”
明晃晃撕破脸,李嬅的笑容反而轻松了许多。
此时此刻,离李嬅最近之人正是李朗,侧目看着李嬅纤瘦单薄的身形,清楚地听着李嬅的一字一句,李朗心生敬意。
“嬅丫头,你既是明白人,朕便怜爱你一回,你若有遗言,朕尽力成全。”李嬅面带笑容,李嵩也以蔑视笑意回应。
李嵩离了龙椅,稳步走到大殿中央,他眼中的李嬅清晰无比,李嬅眼中的他,亦是清晰无比。
遗言?
老匹夫连亲口许下的承诺都能违背,又岂会在意她的遗言,何苦浪费口舌。
“皇兄,近来多承你照拂,往后,你不必为我违逆圣意。”
李嬅与李朗低语,李朗惊讶万千,李嬅微微颔首,表明言语出自真心。
李嬅往前走几步,高声朝大殿内说道:“李嬅此生,上不负皇天,下不负百姓,并无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