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后又问道:“那……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这句话如炸雷般,武明贞登时惊了一身冷汗。
——太后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认为自己就知道战场什么样子?
战事往往是生死一瞬,武明贞也算经得起风浪的人,随即冷静了下来,答得四平八稳:“臣妾曾听家父舍弟描述过,经常听得臣妾心有余悸。如今北地陈留王叛乱又起,臣妾弟弟奉命前去征讨,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她叹了口气,她和武明玦因是龙凤胎的缘故,常常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如若同上战场,可谓双璧。然而她如今只能困在宫里,担忧着家人。
“是么。”何太后轻轻笑了下,又问道:“你觉得,战争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武明贞被太后问得越来越糊涂了。她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兴许是担心北边战事;但武明贞不认为她是个喜欢废话闲聊的人,她似乎也话中有话。
战争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那些躲在京城纸醉金迷享受太平日子的世家权贵,根本不会知道一场战争从开战前的布局、谋划、紧张、急切,到开战时的惊险、生死、忘我,到战后清点伤亡时看到断肢伤残的士兵、死了多少人时的心疼,到困守于一方迟迟等不来后方粮草辎重时的绝望。
也不是不知道,应该说是不关心,不在乎。
为了制衡皇权,这些世家会插手军务,在军中承担运送粮草辎重的任务,或军中总帅一类的要职。他们的决策行为,不是因两国交战局势的胜负着想,而是首先站在他们自身利益的立场去权衡。
他们不在意朝廷损失多少人力财力,不在意国祚的绵延。对他们来说家族长存才是最重要的,亡了一个晋国,还会有下一个帝王家。侍奉萧家,和侍奉高家、慕容家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怀庆侯也算京中显贵,与各家都相处和睦,却不是因为怀庆侯是八面玲珑的人,而是不能与人结仇,免得某天开战的时候,后方粮草辎重神来一笔,拖延个一两天,那会直接关乎着他们战事的损失与成败。
武明贞想到这里不免愤愤,他们冲锋陷阵的这些将领,实在满腹心酸委屈,可这委屈即便天家也无法解决的。
“生死固然也很可怕,但臣妾左右想,最可怕的大概是自己冲锋在前,而被保护的人却捅刀在后吧!”
闻言,何太后轻轻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萧怀瑾还在外面,生死未卜。
他应该是往北方而去了,那里是战事胶着的地方。
但那又怎样?
萧怀瑾出了宫,而她一介女流,若不借助臣子,她手伸不了那么长。
她知道先帝有“七政四余”的私兵,但私兵不多,也没什么用处,很久前就被先帝遣散了。
所以她在宫外无人可用。
她能牢牢把持住朝堂,是因为当年先帝放了权留了人给她,宋逸修帮她打稳了底子,何家又在背后扶持。从宋逸修死后,她也收敛了不少,只要做出的事不违背何家利益,何家就不会釜底抽薪。
她毕生的大半精力用在和娘家博弈上,剩下的精力用在和萧怀瑾生气上。
连缅怀故人的精力都是奢侈的。
但如今,皇帝禅位跑了,这种事她不能让何家知道,因为何汝岱何道庚心中永远是家族利益至上,他们的反应会超出她的掌控。
她看向武明贞,目光平静无澜,却含着深意。
“……你有这体会,也曾深受其苦。”
武明贞只觉得一阵耳鸣,“扑通”一声,她跪在了地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可能再装傻了。太后方才的问话,都是旁敲侧击。
她忐忑着,心中更多的是困疑——太后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籍田礼时她和弟弟互换之前吗?不对,应该不是的……那是之后她入宫?可为什么太后这里什么都没表现过,她还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
她想起了父亲对有些上位之人的评价。
“你做了什么,他们都尽收眼底,深谙于心,只不过不做声,让你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是不论过去多久,当到了合适的时候,这些事就成了你不得不为他们尽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