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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士兵们将内城门紧紧合拢,沾着血的手抱起一旁的泥沙袋子、巨石、圆木来抵住城门。
外面还有西魏骑兵不断撞击内门,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冲力使得碎屑砖石掉落一地,堵门的泥沙袋都被撞得移了位。
而已经冲进内门的骑兵见被汉人包了饺子,便拼着杀出一条血路。
无论汉胡,抢城的士兵往往都是死士,何况西魏人骨子里悍勇斗狠,一时间这群不怕死的骑兵竟无人能挡,眼看着内城门也岌岌可危。
萧怀瑾和陆岩的身影没入了那片乱战中,武明贞和屠眉见西魏人撒野,也顾不得把皇帝拖出战场,当下上前帮忙截杀西魏骑兵。老邱双目通红,暴喝一声迎上去杀敌。
这些年来,朔方和党郡几个城池,骚乱已如家常便饭。可这样堂而皇之杀进来,将晋人尊严践踏于马蹄下,让他又想到了那年互市,他的小儿子惨死在乱刀之中。
那是何等伤痛。那也并不是他一家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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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坐在何贵妃的马上,远处的夺门之战激烈又血腥,她却无法转开视线,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武明贞和皇帝,更是因为撼动。
从来没有一刻,她觉得这样无力。
身为高门贵女,国之四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门被破,百姓丧命于乱刀之下,成百上千的士兵拿着性命去填,才勉强挡住敌人的侵入。
也从来没有一刻,她感到“弱”是这样苦涩的滋味,她生在和平年代时不在意战争,是因为无知,她不知道战争是这样子的冲击和创伤,哪怕她只是在远处观战,哪怕面前还有郦清悟在挡着,她依然觉得心跳、惧怕、惶恐,看到鲜血喷溅尸首异处会恶心,却又无法避而不见——
那些在刀剑下受伤、流血乃至死亡的人,面对砍来的刀锋,尚且没有因恐惧而躲避,她凭什么呢?
也许何韵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尽管反胃,她二人却硬生生逼迫着自己,将眼前的修罗场全部纳入眼底。
忽然何韵致又想到了爷爷在书房里,和大伯轻描淡写谈起的谋略。
几万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数字,几座城池在他们谈笑间也只是棋子。
她从前也不觉得什么,那些鲜血和渴望、呐喊和悲恸,她高高在上无法感同身受。
可眼下她看着,有的士兵躺在地上,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呼喊着娘,仿佛濒死的时候,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丝本能;看着有人攥着染血的遗物,最终没有人可以递得出去。
看着他们面目全非倒在地上,尸体和内脏被过往的马蹄来回践踏,沾满泥泞,连死去的尊严都没有。
她忽然又想起那些春光暖日下,书房里的谈笑风生,宾客幕僚们的淡然风雅。
现实与回忆仿佛天渊之别地交错,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也许这辈子她也不会体尝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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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守城只有小半个时辰。对何韵致和谢令鸢来说,人生却仿佛倏然被拉长,过往那些不曾在意、不曾思量的世间形相,毕现无疑,且几乎是难以思考的。
鲜血远远溅到她们脚下,她们和林昭媛都不会武,白昭容也仅仅是勉强自保,为了不至于给武明贞添乱,郦清悟只有护着她们,避让到不远处视野开阔的空地上。
因武明贞和屠眉的加入,屠眉杀起人来有着西魏人都没有的悍勇凶狠,那抢入城里的几十个西魏骑兵,终于没能破掉内城门。
在萧怀瑾补上最后一刀后,最后一个西魏骑兵也坠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