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这真是晋国开国百年来,最盛大又最热烈的一次祭礼了。
经历一天一夜,风雨雷电,刀剑血泊,人心向背。终于复归太平。
祭天祈福,随后何容琛便下令,稍作休息后启程回宫。南郊有两处不大的行宫,是太常寺与礼部常做修整的地方,正合适大臣们用以避雨。
折腾了一日一夜,此刻寅时将至,黎明欲出。
韦无默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更衣,依然穿着松花绿的女官襦裙,却背了个行囊,紧紧缠绕在身上。进祭殿内避雨后,她将行囊打开。
里面包裹几层之下,是一个三尺见方的酸枝木匣子。
谢令鸢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匣子。是她在韦无默的识海中见过的,宋逸修走前留下的木匣。但他嘱咐说是在何容琛临终前转交,不知韦无默为何此时就拿了出来。
“我实在怕的紧。”韦无默轻叹口气,不知是对泉下的宋逸修告罪,还是对何容琛解释。
尤其是昨日兵乱,她被深困内宫,与太后两地相隔,她太害怕完不成他的遗托。在宫里时她强作镇定,心里想的却是,倘若这次活下来,太后也活着,那她一定不能再错失时候。
她以前总不肯听太后的话出宫嫁人,明明不喜欢这样压抑的宫廷,却执着留在这里,为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天。
“今天这样的兵乱,好在平定了。我很怕……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险阻,会不会有如今日这样的分离。更不能保证以后,您弥留时,我能否恰好在身边,我不敢辜负,只能当下先将先生的遗物转交。”
何容琛伸出手,打开那个木匣。
第一百六十三章
殿内火光不是很明,却依然照出了一片热烈深情的红。这红色绚烂入眼,其上织金一笔一线无不浓烈,熠熠生辉,几近灼人。
晋国以红为贵,婚丧嫁娶服红。
何容琛垂眼,伸出手,轻轻摸上去。
婚服上以金线织了缠枝莲,织出了纷繁华丽,织出了浮沉万千,好似岁月的年轮,经年沉淀余韵悠长。
她轻轻闭上眼睛,试图从尘埃里捧起一抔回忆。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大概是萧怀瑾初即位时,她在各家族适龄女子中,挑选未来皇后。
参详他意见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脱口道,我这辈子过了一大半,却从不知穿婚服是什么滋味。
如萧道轩这般,男子一生总会经历一场元服大婚,女人却未必。
可天下这样大,红尘之人这样多,他没有。她也没有。
她少时入宫,只是作为先帝的东宫侍妾,是个良娣,没有正夫人的礼遇,也就没有婚礼,更遑论婚服了。只是被他代为接引入宫,受了册封。年少时她未敢怨言,因这是命。
可终究还是有个梦,在皮影中点滴成流,冲破死生,化作执念。
殿内的烛火微微跳了一下,她眼前的朦胧也一瞬而逝。明明眼前是清晰的,却又仿佛模糊了——仿佛看到他在梦的那一头,真的就像缭绕着香雾的时光彼端,那个她很多年前的深宫旧梦里,他鲜衣怒马,策名就列,等待洞房花烛时。
那天早上她从梦中醒来,晨起时他为她穿衣梳头,拔了一根白发。她问他,宋逸修,你这辈子,有什么心愿吗?
镜中的她问的小心翼翼,而他在镜中与她对视,目光仿佛透过了轮回,微微一笑说,我想和我爱的人一起,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