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你让我很失望”曾省吾的饭局,并没有高朋满座,只在巡抚衙门的花厅简单摆了一桌,一壶绍兴花雕,一尾清蒸鲈鱼,一只白斩鸡,一盅竹荪老鳖浓汤,几盘时令菜蔬,一籈子白花花的米饭,就打发了。
用餐的只有三个人,两个巡抚,一个秀才。
林卓吃得很舒坦,暖心暖胃,滋味醇厚,家常菜才是人间真谛啊,但是吃了人家的,未必嘴巴就软了,“曾大人,林卓行事,但求俯仰无愧,您失望与否,并不在度中”
“卓哥儿,不可造次”赵锦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训了林卓一句,打个圆场,举起白瓷酒盅跟曾省吾碰了一个,“三省兄,林卓年岁尚轻,若是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正该多加提点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曾省吾举杯“呲溜儿”一声,一饮而尽,眼睛却盯着伏案大嚼的林卓,“也罢,今日元朴兄当面,我就与你掰扯掰扯,你返回叙府前,你我曾有过一次见面,我当面指出,你所欠缺者在于大局,在于体统,本意望你有所修正,然而没想到,你却仗势横行,变本加厉,你在川南调兵调粮调马匹,借何举与邓子龙之手,罔顾朝廷法度,浑然无所顾忌,你眼里可还有大局两个字,可还有我这个巡抚?”
“曾大人,我之所作所为,我并不会否认,但是调兵也好,调粮调马匹也好,无不是依法依规而行,手续齐备,程序合理,所谓罔顾法度,不知从何说起?”林卓并不怯场,说得也都是事实。
“林卓,你放肆”曾省吾雷霆怒发,重重一派餐桌,让盘碟都为之一震,“你暗中操弄权柄,驱使高官犹如家奴,以为我不知吗?哼”
“曾大人误会了,林卓并无意驱使谁,也不想有什么家奴”林卓终于放下了筷子,认真看着曾省吾,“只不过,要做事,终归需要有人扶持帮助,得道者多助而已”
“得道者?哼,你区区一介秀才,不去好生备考,偏偏在川南兴风作浪,你要做什么事?意欲何为?”曾省吾额角青筋暴跳,得道者多助,这是在暗示老夫无道么?
“曾大人,您教导林卓要有大局观,如今却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知晓,就横加指责,岂非可笑?”林卓端端正正坐着,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格外强调秩序的老大人。
“来龙去脉,老夫的确不曾查明,你那川南,倒是好大一个铁桶,却不外乎蝇营狗苟,谋划私利,听闻你有一妾室乃是僰人公主,内情也就不费猜度,路人皆知”曾省吾对自己的分析能力很有自信。
“曾大人,林卓素以为,公正而言,您锐意变革,以民生为重,无论是在府县,还是在京师户部,有章有法,不惮于有所触动,这才是您为官真义,讲究稳定,讲究体统不过是行事小节,并非大人真色”林卓正色,不再就事论事,而是试图拍个马屁,以官声拿捏。
“哼,非也,变革旧有条框,所为的也是稳定,必须要有新的条例来替代,基础仍在于体统,三者并无主次,若无上下尊卑,如何成事?”曾省吾并不就范,直接抵了回来。
“三省兄,切莫动怒,依老夫之见,上下尊卑固然要有,但也要给年轻人机会嘛,林卓难得有心做事,且能有所建树,极为难得,你我已经须发斑白,自可劳心而不劳力,让年轻人多做些事情,再说,此子干略超群,人才难得,三省兄,又岂能不为将来考虑?”赵锦见两人说僵,也不再藏着掖着,尽心尽力帮着劝说曾省吾。
哪晓得,赵锦不说还好,这一说,更让曾省吾怒气上涌,屁股也坐不稳了,窜起来怒声道,“他的确人才难得,一介秀才已经官至五品,陛下伴读,阁老爱徒,自然非同一般,皇室加恩,屡屡出格,却仍旧欲壑难填乎?大明将来岂能依靠此类结党营私,视体统法度如草芥的人?莫不是例外之人还做不够,要做那法外之人?”
“曾大人,请慎言”赵锦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曾大人,你所怒者,不过是担忧你的权柄旁落罢了,结党营私?全靠猜就可以定罪的么?”林卓也站起身来,今天的情形,让他感觉沉重,却又格外坚定。曾省吾有一点没说错,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要一路例外下去,在大明既有体系中扑腾出一条别致的路,遭到反弹是一定的,林卓要让大明习惯自己,而不是去习惯大明。
“啪……”曾省吾丢出一本厚厚的奏折,神情变幻,“林卓,若是这本奏折上达天听,你以为你会如何?”
林卓并未翻看,但是心中了然,不外乎是自己对高官重将发号施令之类的黑材料,但是这事儿李太后可是知情的,会如何?不会如何,你老曾很快会被调走是真的,哪怕是捏着鼻子给你升官李太后也会把你调走。
“曾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眼界格局宏大,不轻让任何人,但是,有些时候,还是要降下云头,看看眼前这片土地,看看你脚下的黎民”林卓反倒静下心来了,慢悠悠说着这些话,诚挚恳切,“我这里没有奏折,只有几封札子,有叙府的,有泸州府的,也有叙南三卫的,您看看,看看林卓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哼,川南倒真成了你的铁桶江山”曾省吾语带讥刺,还是一把拿过林卓手中的札子。
林卓背过身,温柔地一刀捅回来,“不管如何铁桶,您官居上位,只要您有心关注,不会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