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后,荣和街酒馆。
陆修远和陆川相对而坐。
陆修远亲自给他斟满酒,到嘴的那句“三舅”到底没能喊出来,手指攥紧酒杯,声音低沉,“三叔,我敬你。”
陆川仔细打量着陆修远。
每年的这一天,陆修远都会来找他,就算他在龙泉寺出家,他也没放过,要么找他喝酒,要么做别的。
总而言之,每年的今天,陆修远的内心都会非常脆弱,极度缺人安慰,也极度缺发泄情绪的地方,所以每次他来找,陆川都不多言,默默陪他。
“三叔能再给我讲讲当年的事吗?”借着夜色昏暗,他的眸子可以尽情湿润。
“远儿。”陆川轻叹,“你娘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能讲的,无非都是当年我把你带出来的细节,可那些细节你每年都听一遍,不觉得烦么?”
陆修远道:“那是我唯一能听到与母亲有关的故事了,只有听到那些话,我才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也是有娘的人。”
三岁,他的记忆何其有限,根本没来得及记住娘亲更多的事,她就被带走了。
陆川听他这么一说,更加心酸。
没错,当年陆川的父亲拖家带口迁居顺天府的时候,苏晏的生母曲萝正处在这辈子最难渡过的关口,而他作为曲萝的青梅竹马,本该陪在她身边的,可是他嫡亲的姐姐出事了,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把她的儿子接了回来。
那个孩子正是陆修远,从此以陆家大少爷的身份活在世人眼中。
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与曲萝的人生至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没能等到他,甚至以为他跟着父亲来了京城弃她于不顾,于是一转身入了苏府为妾,等他带着陆修远回到陆家的时候才晓得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便与他父亲翻脸,后来绞尽脑汁想把她从苏家赎出来,可那个时候,所有的解释都晚了,她不信他,对他的感情也在那段时间消磨殆尽,再次面对他,她剩的,只有满腔恨意。
陆川实在没法接受自己心仪这么多年的女子成了别人的女人,于是心灰意冷之下去了龙泉寺,方丈说他六根未净,没法剃度,他便带发修行二十年,这二十年,他每每暗中打探她的消息,知道她在苏府过得并不好,三天两头被人陷害欺负,越是听到这些,他就越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苏府那个不起眼的丁香园将她带走,实际上,他也这么做过,可是她心已死,不依他劝说,他万般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二十年后,他再也没办法袖手旁观下去,于是趁着苏老太太故意让人去龙泉寺放消息的时候将计就计来了苏府,他想,他这辈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好一个能用心呵护花不让花儿受到侵害的花匠了。
“三舅舅,对不起。”陆修远突然来了一句。
陆川愣住,“你这孩子,说什么混话呢?”
“若不是为了我,三舅舅如今早就子孙满堂了,哪能像现在这般……”
“不准说这些。”陆川沉声命令道:“你要知道,就算你娘不在了,你也是我们陆家三兄弟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不管是我还是你大舅二舅,都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为你做过什么,那都是三舅自愿的,至于我与萝儿,那只能说明有缘无分,这是命数,怨不得你。”
陆修远愈加自责。
“三舅舅,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你说。”
“我生父,他到底是谁?”
陆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