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苓之微微一笑,给朱佑樘斟了一杯茶,慢声问道:“连家在江南乃是大商,却不知连少爷二位高堂是做何种营生的?”
“家父身有功名,开了一家书局,生意虽不及二叔,但糊口尚可,家母——在我五岁时就离世了……”
“原来如此……”韦苓之轻轻叹了口气,“连少爷想必连娘亲的样貌都不曾记住吧……”
烟香缭绕之中,韦苓之的声音变得飘渺恍惚,表情愈发高绝莫测,而话音却如一根细细的针,无声无息刺入了朱佑樘的心口,激起一阵酸麻苦涩。
朱佑樘神色微黯,喃喃开口:“娘亲……是非常温柔的人……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她很开心,说我就会见到我的父亲,以后都会好好的……”
“令尊定是人中俊杰。”韦苓之轻声道。
“家父……管理了一个很大的家族,他是族长,很是辛苦……”朱佑樘眸光朦胧。
“族长?那令慈的身份定然也十分尊贵。”
“不……娘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攀不上族长的身份,族中另有主母,那位主母并不喜欢我……”
“所以便送你到了连老爷处?”
朱佑樘轻轻点了一下头,垂下眼睫。
炉中香气愈发浓郁,熏得朱佑樘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意识渐渐飘远。
“连堂,你的娘亲是怎么死的?是病死的吗?”韦苓之的声音犹如从远古传来,飘渺得不可思议。
“娘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缢的……”朱佑樘眼角闪动莹莹水光,“在我去见父亲的那一日……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娘亲,是为了我才去死的……好多好多的人,都为了我……死了……”
韦苓之慢慢撩起眼皮,定定看着眼前神色悲伤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连堂,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是,我真是罪孽深重——”连堂慢慢阖眼,眼角一道水光滑落,“这一生都无法赎罪——”
“这是你的罪,你要背负的罪……”韦苓之慢慢贴近朱佑樘耳畔,低吟如鬼语,“你是重罪之人,是最孤独的戴罪者,天下没有人会认同你,没有人会可怜你,在这茫茫世间,只有你孤身一人,终有一日,你会孤独地死去,带着你的罪孽,无声无息地离开——只有那一天,你才能放下你的罪孽,得到真正的救赎和解脱——”
“这世间,只有我一人,孤独的离开……”朱佑樘慢慢抬头,双瞳虚空,“解脱……”
“对,解脱——终有一天你会解脱,只要你一步一步慢慢来……”韦苓之身体慢慢后撤,露出笑意,“一步一步,慢——慢——来——”
“少爷哟~饭好啦~回去吃饭啦~”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怪声,震得整个学堂巍然大震。
韦苓之一惊,朱佑樘身形一抖,双目豁然恢复清明。
“什么人?!”韦苓之厉喝。
就听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青衫紫裙逆光乱舞,竟是连堂的丫鬟和厨子。
“你二人懂不懂规矩,怎可擅闯学堂?!”韦苓之勃然大怒。
“少爷你脸怎么这么白?定是没吃东西饿的!”名为小南的书童两步上前,朝着连堂的脸颊噼里啪啦一顿乱拍,拍得连堂频频倒吸凉气。
“哎呦,我的少爷啊~这小脸瘦的哟~这是要饿死人哟~”
三白眼的丫鬟鬼哭狼嚎冲了进来,手里的帕子上下左右一顿乱舞,噗噗啦啦散出好大一团脂粉俗香,顿时将那诡异的熏香气味给压了下去。
“阿嚏!”韦苓之狂打喷嚏,瞪眼,“这是什么味儿?!”
“哎呦,韦山长,这是女人味儿啊~”郝瑟娇羞状。
韦山长悚然大惊,猝退数步。
“少爷,回去吃饭了。”尸天清一把扛起朱佑樘,头也不回离开。
“韦山长,改日再约啊~”郝瑟抛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