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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尸兄,你觉不觉得有点热啊,我脖子都出汗了……”
“咳,略热……”
“怎么感觉脖子好痒……”
“咳——大约是有虫……”
二人就这般并肩坐在树梢,有一搭没一搭轻声聊着天,望着山林迎风翻涛,听着朗书荡荡回音,一直到了晌午时分。
“今日早课到此结束,大家可回去歇息了。午后在各自宿处完成今日课业。”韦山长起身,打开书箱一一取出卷轴,“现在,我将课业发给大家,每人都要按时完成,明日晨习上交。”
二十三名学子从最右侧的首位开始,依次上前领取卷轴,领完后便纷纷离开。
而最后一个,正是新入学的朱佑樘,领完卷轴却被韦苓之唤住:“连堂,你且留一下。”
“山长有何吩咐?”朱佑樘抱拳。
韦苓之露出慈祥笑意:“让你的书童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稍后让李监学送你回去。”
朱佑樘顿了顿,抱拳:“是。”
说完,走到门边,提声对堂外的南烛道:“小南,你且先回去。”
南烛眸光一闪,低头:“是,少爷。”
便躬身离开。
“连堂,过来坐吧。”韦苓之招呼朱佑樘到坐下,点燃桌上的香炉,淡淡烟圈飘绕,散出似苦似甜的味道。
“这个香是?”朱佑樘不禁开口问道。
“定神香,我年纪大了,时常觉得劳累,用此香可以解乏。”韦苓之道。
“果然味道雅致。”朱佑樘点头。
韦苓之微微一笑,给朱佑樘斟了一杯茶,慢声问道:“连家在江南乃是大商,却不知连少爷二位高堂是做何种营生的?”
“家父身有功名,开了一家书局,生意虽不及二叔,但糊口尚可,家母——在我五岁时就离世了……”
“原来如此……”韦苓之轻轻叹了口气,“连少爷想必连娘亲的样貌都不曾记住吧……”
烟香缭绕之中,韦苓之的声音变得飘渺恍惚,表情愈发高绝莫测,而话音却如一根细细的针,无声无息刺入了朱佑樘的心口,激起一阵酸麻苦涩。
朱佑樘神色微黯,喃喃开口:“娘亲……是非常温柔的人……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她很开心,说我就会见到我的父亲,以后都会好好的……”
“令尊定是人中俊杰。”韦苓之轻声道。
“家父……管理了一个很大的家族,他是族长,很是辛苦……”朱佑樘眸光朦胧。
“族长?那令慈的身份定然也十分尊贵。”
“不……娘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攀不上族长的身份,族中另有主母,那位主母并不喜欢我……”
“所以便送你到了连老爷处?”
朱佑樘轻轻点了一下头,垂下眼睫。
炉中香气愈发浓郁,熏得朱佑樘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意识渐渐飘远。
“连堂,你的娘亲是怎么死的?是病死的吗?”韦苓之的声音犹如从远古传来,飘渺得不可思议。
“娘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缢的……”朱佑樘眼角闪动莹莹水光,“在我去见父亲的那一日……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娘亲,是为了我才去死的……好多好多的人,都为了我……死了……”
韦苓之慢慢撩起眼皮,定定看着眼前神色悲伤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连堂,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是,我真是罪孽深重——”连堂慢慢阖眼,眼角一道水光滑落,“这一生都无法赎罪——”
“这是你的罪,你要背负的罪……”韦苓之慢慢贴近朱佑樘耳畔,低吟如鬼语,“你是重罪之人,是最孤独的戴罪者,天下没有人会认同你,没有人会可怜你,在这茫茫世间,只有你孤身一人,终有一日,你会孤独地死去,带着你的罪孽,无声无息地离开——只有那一天,你才能放下你的罪孽,得到真正的救赎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