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跟洪鑫垚打电话,说起这些事,洪大少在那头哈哈大笑:"姓楚的就是个小卒子,不用理他。你跟姓贾的说,马上给你提职称,让你正式做课题负责人,追加二十万课题经费,否则一切免谈!"
方思慎想起贾副院长话里意思,不得不承认,洪鑫垚的提议,符合各方利益。惜乎此一时彼一时,经过几番转折,人纵然还在,物却有可能面目全非了。
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我在几本期刊上看到过课题组发的论文。急急忙忙东拼西凑,花里胡哨搞出一大堆,尽是水分。原先确定的框架和细节,也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所以,"心灰意冷,却也惋惜心痛,"所以,这课题于我而言,已经成了鸡肋了。"
洪大少曾经热衷三国游戏,熟知鸡肋典故,道:"鸡骨头怎么了?本来就是你的,哪怕拿回来喂狗呢,干嘛给那帮孙子剩下?"
方思慎便笑。自己思路当然跟他不同,心情却不觉好了很多。
第二天周五,方思慎在图书馆查阅期刊,把课题组发过的论文都检索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即使成了鸡肋,当初承载的意义和付出的心血也无法抹杀。被人重新提起,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动摇和不舍。
看了大半天,从图书馆出来,想一想,给江彩云打了个电话。
女孩子惊喜交加:"呀,方老师!我攒了一堆问题,正想找机会问您呢!"
"对不起,江彩云同学,我今天在《三江学报古夏语专刊》上看到了你们的系列文章,虽然有些冒昧,但是……"
"啊,方老师,你看了,看了——"江彩云情急之下,拿出小女生撒娇姿态,"您别看,千万别看!"
方思慎失笑:"我已经看了。"
江彩云无端羞愧,声音越说越低:"那您能当作没看过吗?我知道,写得太烂了。那个系列,本来是一篇的,楚教授让我们加了很多引文,三个分论点拆成三篇。其中两篇后来添了点别的内容,改改文字,过一个月又发了一遍。每篇论文一千块钱版面费,自己掏一半,课题经费里出一半,同学们都觉得很划算,投稿非常积极,我本来不想的,但是……"
原来连鸡肋都已经算不上,化作一滩鸡粪了。
方思慎默默听着,等她说完,道了声谢谢。那一点动摇和不舍,彻底消散。回复了江彩云几个问题,就把电话挂了。换作过去,也许还会劝说几句,现如今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个人只是一片飘叶浮萍,又怎么可能不在社会大潮中随波逐流?中流砥柱,非钢筋铁骨不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空费口舌,给旁人平添搅扰。
方思慎跟父亲说好清明节白天先去西山公墓看看老师,下午回家。洪鑫垚这些日子忙得很,何况清明这种节日,在他此前的生活中,还远不到引起重视的地步,因而根本没注意4月5号有什么特别。方思慎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声响,像是办公场所,问:"今天没有应酬?"
"没。新到了一批邮品,没做过,得多准备准备。你在家里?"
"在学校,明天回去。"上周日两人谈及这周安排,方思慎看他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事情一口气排到了下个月。若说去西山公墓看老师,必定想尽办法抽空,干脆忍住没提。
"我下周得回河津一趟。"
方思慎不由得有些紧张:"家里有事?"
"是二姐跟二姐夫带着孩子回来看我爸妈,我得回去看看。"
"啊,那你路上小心。"
有人过来跟洪少请示,电话匆匆挂断。方思慎着手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祭奠用品早已备好,唯一的遗憾,是暂时没钱给老师买瓶足够好的白酒。想起寒假里照例帮老师寄钱资助故人,须在灵前汇报汇报,打开抽屉,拿出盛放杂物的小盒子,翻找当初的汇款单据。谁知盒子最上边搁着的,居然是圣知科技技术总监聂明轩的名片。方思慎拈起这张小卡片,略微犹豫,扔进了桌边垃圾桶。
顺便把小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整理,一张名片素雅精致,内容却陌生:何慎薇,头衔是某协会东方文化顾问。翻过来,才发现刚才看的是背面,正面印着西文字母:ShannonHo。原来是何女士。收到名片那天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把背面完全漏掉了。
又翻检了一会儿,方思慎蓦地停住。重新拿起何女士那张名片,盯住背面的夏文。
何慎薇。对于夏国女性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传统芳名。
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伴随着支离破碎的画面,脑海中响起遥远的声音。
"……阿致,你的名字可不是爸爸瞎起的。你这一辈,排的是致字,你不喜欢致柔,我觉得很好啊。你看,致君致身,咱们肯定不能用,要遭批判的。致诚致化,太辛苦,爸爸不想你背个这么辛苦的名字。致高致远,未免太俗气,说不定早被你的兄弟姐妹们用过了……嘘——别说出去!你有兄弟姐妹,当然不在这儿。同族的,处好了也一样亲……我当然也有。我排的慎字辈,一个堂兄叫慎言,一个叫慎行,还有个小我半岁的堂妹叫慎微。没错,我们何家的女孩子,向来跟男孩子一起论资排辈……时间太久,他们大概都不记得我了吧……"
何慎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