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忍不住脑子一热,挺直脊背:"爸,您别这么说,我从没有,从来没有,觉得被洪歆尧利用了什么。"
被父亲探究的目光扫过,那股热度立刻迅速降温,斟酌着言辞解释:"算起来,我们认识很久了。抛开他救过我、他的家世背景、行事作风、他跟您有什么合作,这些统统不说,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知道他跟我不是一类人,但是他重感情,不虚伪。他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很高兴。至于别的,我过问不了,也只能……不去过问。"
方笃之不以为然:"事情哪有这么单纯?别看他年纪不大,那种环境出来的人,复杂得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带着目的的。你以为……"
见儿子睁大眼睛望自己,方笃之摇摇头:"我不是说他一定不好,只不过……总之,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往来就行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是跟你提什么,你就往我这儿推。还是那句话,一切等过了三月再看。"
方思慎点下头,不再接父亲的茬。扒拉几本书,站起来:"爸,我去把那间空房打扫打扫。趁着放假有空,收拾出来用。"
方笃之从书房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儿子的身影来回穿梭。换了件旧衣裳,袖子挽得高高的,拎着水桶和抹布。忽然酸溜溜地想,下回得记着让洪歆尧帮忙套套话,那段貌似无疾而终的恋情,到底后事如何。
整个寒假,方思慎都十分清闲。应该说,自从上大学之后,再也不曾这么清闲过。没有课题,没有论文,没有项目,一门课已然熟透,用不着多准备……总之,第一次不必面对任务和期限,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阅读、思考、研究。这种沉淀般的感觉令他头脑清透,身心愉悦。仿佛这些年积累的东西终于融会贯通,随手抄本翻毛边的旧书,都能看出耳目一新来。
家中多余的那间空房整理好之后,方笃之又给儿子订购了几个书架,原先摆在卧室的书桌电脑陆续搬进去,终于成为方思慎的专属书房。
方院长有种儿子这才真正回归的感觉。每每看着那扇闭合的门,知道他就在里头翻书写字,心里便踏实无比。除非迫不得已,根本舍不得去打搅。而对方思慎来说,书房确乎是比卧室更能产生归属感的所在,假期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待在这里。想想学术问题,累了,便想想个人问题。有时候,是想着个人问题,累了,才去想学术问题。
因为清闲,于是想得前所未有的细致和深远。
越想越慌。
总觉得洪鑫垚临走那天问的那句话大有内涵,不是打算要做什么,就是已经做了什么。推敲来推敲去,方思慎由衷觉得,以洪四少的脾气,再综合考虑现实情境,只怕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越慌越想。
明明一个电话就可能得到真相,却在纠结思虑中越拖越久,越藏越深,越压越重。逃避般为自己找借口:等见面再问吧,电话里怎么说得清楚。如果尚未发生,自己尽最大努力给出了表示。如果已经发生,那么……至少,先好好过完这个年……
陷在书房沙发圈椅里,方思慎一手搭在额头上,一手举起手机,逐条翻看洪鑫垚发来的短信。
四室两厅的房子,两间卧室相邻,方笃之的书房靠外,挨着客厅,方思慎这间则在最里边,极为清静。
收到的消息长短不一时间不定内容随意,显然是得空想起来便摁几下。尽管只言片语零零碎碎,但积累到一定数量,只要有心,自然可以看出很多问题。
比如他知道他非常忙。母亲身体一直没好,又从父亲手里接下许多事。比如他看出他并不顺心,拉杂闲扯中某些口头禅出现的频率过高。比如他察觉洪家这个年表面热闹却未必和睦。那么多场景,姐姐姐夫一次也没有被提及。
然而,看出的问题越多,心里的问题偏偏越问不出口。
两头都不方便,基本只靠短信联系。直到除夕晚上,才通了电话。
方思慎听见父亲在客厅里忙着接电话打电话。方大院长经过了一段艰难隐忍的韬光养晦,仿佛一夜之间恢复到史上最繁忙状态。春节前后,各种团拜会茶话会应接不暇,偶尔在家,手机座机此起彼伏。今夜除夕,接进来打出去的贺年电话一直没停歇过。
方思慎看看时间,不到十一点。等将近午夜,肯定要出去陪父亲守岁吃饺子,不如趁现在……
犹豫着拨出号码,又觉得应该先发个信息问问,万一正跟家人一起呢。才挂断,那头就拨回来了。
"准备等十二点给你打呢,这么早就等不及了?"低沉的笑声从话筒传出,小孩子的喧嚣吵闹做了背景。
"我怕到时候不方便……你那边真热闹。"
"唉,别提了,我爸说人少没意思,叫了好几家来一块儿过年,特别是小孩子多的,说是冲霉运,吵死人。我看他是老糊涂了,居然迷信起来。"背景声渐渐消失,不知躲进了什么地方。
"毕竟是过年,你也别说不吉利的。"
"我哪有。你要听吉利的,嘿,我这就给你说。"
"吵死人什么的,别让老人家听见。"
"你看你看,你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