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补上一句,端坐如松,宽大暗纹的袖袍颇具质感地垂着,无一丝褶皱。他侧首,幽暗的眸望着她,低低道:“是我乘人之危,心甘情愿的。”
不知为何,明琬有种心脏骤缩的感觉,继而脸上一阵刺痛,仿佛薄薄的皮肤都要炸开。
她索性扭头去看车外。
车外的街景陌生,并非是回府的那条道。明琬收拢心神,岔开话题道:“不从兴化街走么?”
闻致垂眼盖住情愫,平静道:“不回府,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穿街走巷驶了半个时辰,方到达城南的曲江池畔。池上奢华的画舫往来不停,琵琶古琴,一片笙歌燕舞。
闻致带着明琬上了其中一艘点翠流朱的舫船,三层是个偌大的独立包间,琴音低鸣,清净雅致,可将曲江池的盛景一览无余。
明琬站在窗边俯瞰粼粼波光,绿树合围,感受微风习习,只觉心旷神怡,不由长舒一口气道:“为何突然带我来这?”
闻致让侍卫候在门外,挥退了奏琴的乐师歌女,行至明琬身边比肩,“眼下正值时鱼当季,而时鱼又以此家最美,故邀你品尝。”
闻言,明琬有些许失神。
她隐约记得在很久以前,她生辰过后被闻致圈在府中保护,整月不得外出自由,与闻致矛盾越发尖锐突出,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看书,陷入前所未有的苦闷中。直到有一日,闻致命人做了一桌时鱼宴,一斤一钱银子的河珍被毫不吝啬地剁成鱼丸,汆成鱼片,醋溜酒酿,几乎将一道食材做出花来。
“这道时鱼,一年也就这一个月能吃到。”
那时的闻致坐在轮椅中,眉宇间凝结着深重的燥郁与阴寒,望着不动一筷的明琬道。
他是想哄她的吧。明琬想,只可惜那时的他太过冷情,不懂得如何放低姿态,收敛锋芒。
如今想来,已恍若隔世,只余下如纸上枯墨般一抹淡淡的痕迹。
闻致大概也想起了当年的这段往事,见她久久沉吟,便侧首问道:“不喜欢吃?”
语气竟有些小心翼翼。
明琬摇了摇头,道:“时鱼有补虚平劳之效,你日夜操劳,应该多吃。”
闻致闻言皱眉,不知因何不满,望着她淡然道:“我不虚。”
明琬没理会他。
因在太医署耽搁了些时辰,两人赶到画舫中时已过午时。这里的厨子极有个性,过午不动刀,掌柜的小心翼翼上来赔罪,问闻致可否要换上其他的招牌菜。
闻致皱眉,看了明琬一眼。
明琬知道,闻致不想让她白走这一趟。
她刚想说“要不明日再来”,便听见闻致道:“你在此别动,稍候片刻。”
说罢,径直出门而去,下了楼梯。
也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总之两刻钟后,新鲜肥美的清蒸时鱼与荷叶鱼丸汤等精致菜肴陆续上来了,还附送了一壶清酒和两碟桃花形状的夹馅豆糕。
初夏的时鱼甘肥无比,肉白如雪,鱼子更是细腻无双,每一口皆是极致的享受。明琬吃得兴起,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却被闻致一把按住。
明琬被吓到了,不解抬首,便见闻致道:“你不能喝酒,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他着重强调了“外人”二字。
吃河鲜佐酒乃是绝佳,何况吃了这么久的鱼肉,嘴中太过寡淡了。明琬不服道:“此处并无外人。”
“但这是在外面。”
闻致的语气不紧不慢,却有不容置喙的力度。
若是平常,明琬定要和他对抗,争个高低输赢。但鉴于昨晚的失控,她也只好悻悻收回手。
闻致一手执着瓷勺,一手按着宽大的袖袍,替明琬舀了一碗奶白鲜美的热汤,推过去道:“你喝这个。”
明琬看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闻致倒是镇定自若。
画舫在曲江池中游了一圈,这顿时鱼宴也临近尾声,酒足饭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