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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麦眨巴着双眼,眼珠子在煤油灯下依然闪着星光,下午的时候她有看到大伯把炒菜的大锅和蒸饭的甑子抱走了。于是提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可是我们没有锅子和甑子。”
“爸爸明天去街上买一口锅,再请木匠来做一个新的甑子。”香秀回答了女儿的问题,看着她一副小大人的脸,笑了。麦麦看着母亲笑,放心了。
麦麦:“我们要用新锅新甑子做饭啦!煮出来的饭菜,肯定香喷喷的!爸爸,你说对不对?”
江云海听了女儿这话,突然觉得开朗,点头:“那是肯定的。”
说着,把女儿从洗脚桶里抱出来坐在他腿上,然后扯过香秀的围裙擦了擦水,再将她放到了床上靠墙的一边。而此时麦麦的妹妹萍萍,在旁边的一张老木床上早已进入了梦乡。
她身上盖着牡丹花棉布手缝被子,枕着香秀自己做的十字绣枕头,图案是鸳鸯戏水。麻布帐子里,床架上还搭着十字绣帘绣得是亭台楼阁、花鸟蝴蝶,全都是大红底子黄流苏。
这些是香秀出嫁前与同村的几个姑娘一些上山采药草、砍柴、背麦杆到街上卖了攒的钱买来布料和针线,亲手做出来的嫁妆。
她没有母亲帮忙准备嫁妆,16岁那年冬天一个皑皑大雪在夜里压跨了慈竹林,也带走了香秀的阿母。哥哥不懂女红,嫂嫂囊中羞涩。她整整在山里忙碌了半年,才换回了这些布料和针线,又绣了三个月,才把它们变成了成品。
这绣品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她希望自己的针线活,能够撑起一点山里姑娘的体面。
房间里,两张床分别置于墙角的两边,直角安放。
对面则放了一大两小三只装粮食的红漆柜子,柜子上叠放着红漆柏木箱子。箱子装的是衣物、床单、布料、结婚证等。这些也是香秀的陪嫁品,是她的哥哥花了很大劲为她做的。
屋子正中间,梁上吊下来一颗白炽电灯泡,长长的电灯开关线搭在门边。因为三天两头停电,这灯并不常用,灯和开关线上都有些蜘蛛网。
煤油灯晃晃忽忽,香秀一口吹灭。
黑暗中,萍萍和母亲睡一床,麦麦同父亲睡另一个床。墙角的蛐蛐儿开始叫唤,麦麦听到了田里青蛙瓮声瓮气的叫声——
“呱唔——呱唔——”
“哇呜噜噜噜……呱啊!呱啊!”屋后竹林里,鬼丁哥儿(猫头鹰)一阵怪叫像要吃小孩,把麦麦吓得抱紧了父亲的胳膊。
“找死!”江玉蛟和老太太赵星玲的房间在后屋,离竹林最近。他从柜子上捡了个核桃,就从窗户扔了出去。核桃落入竹林,便听到鬼丁哥儿扑腾翅膀飞走的声音。
夜终于安静了。
可他却睡不着。
捞起床边的长烟杆,刚准备要点,赵星玲:“想抽滚出去抽!搞得一屋滂臭!”
他只好拧着烟杆出了门,端了根小板凳来到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抽自己的。
月色有些亮,看得见草坝和江水的影子。
对河水家村,还有一两处亮着星火。
“嘶——”
火柴划燃,把烟点着。
江玉蛟狠狠吸了一口那火星子就红得发烫,他喜欢看这样的星火,滚烫。
他这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过。
少年时孤寒,年青时勤勉,靠着有些学识,和兄弟一起攒了些家产,一点一点置了地,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当老婆,日子越过越有希望,最富裕的时候,这江家村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的。他以为有地就有了保障,谁料到有一天会打地主。他哪里是地主,他最多算个富农而已。他和兄弟吃了多少苦头才攒得这些土地,全江家村的人都知道。
他待雇农如何,全江家村的人都知道。
到现在,给他放过牛的人,年年过年还给他送礼。
铁拐子家娶老婆没有家当,连山里面的姑娘都嫌弃。是他借了桌子板凳给他充门面,那些东西至今未还。
第一个老婆难产而死,薄命的她一个血脉都未曾留下。几年之后,他再娶便是赵星玲。赵星玲命硬,给他生了一串儿女却遇到了三年灾荒,一家人差点儿饿死。
兄弟被抓了壮丁,音讯全无。
第二年,嫂嫂思念成疾一命呜呼,留下三个孩子哭得声嘶力歇。
孩子算到一起一共九个,再艰难的岁月都熬过来了。看着一个个成家立业,他是欣慰的。可如今,这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竟然四散,各吃各家了。连自己和老婆子都要分两桌吃饭,这在之前许多年里,是没有去想过的。
热闹,到头了。
一支烟抽完,江玉蛟叹了一口气,回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分成两家的江家人又开始对房前屋后的果树、自留地进行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