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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良宸的语气里并没什么责备的痕迹,何菁自己却自责起来,幽幽叹了口气:“那天……是我太冲动了吧?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怪我?”
事情只在正当口时才显得比天还大,等到时光境迁,再去回想时,就开始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当时二哥是真想杀他么?她只是见到二哥在拉着他的手,其实就连钱宁那封传书上也没有写明二哥的恶意,只是说了见到王长子着人将二仪宾带去西城墙,恐有变故而已,这么一想,再加上脑袋里有浆糊,何菁一点也不确定二哥是真动了杀心。
想起自己当时喊出去的话很不留情面,似乎有些过分,事后又昏睡了这许久给人找麻烦,好像整件事里,自己的过错反倒比谁都重。
邵良宸一时没有回答,她冲动?确实是,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把自己折腾个半死不活,当然是冲动。可当时若非她及时赶到,他很可能就真被二哥扔下城去了。她是真的救了他一命。
他为她理着衣襟,温言道:“听话,多歇两天,咱们再来细说这些事。”
第73章舅兄交心
依照何菁夫妻俩最初的计划,应该是早早告辞回京,在京城的家里踏踏实实地过年。可惜自从朱奕岚下药、杀孙景文、引发郑侧妃来惹事、何菁小产这一系列变故兴起开始,计划就赶不上变化,最终注定,这个年他们是要在安化过了。
眼看还有十余日便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各样准备。有心急的人家,连春联都早早贴了出来,街上店铺也纷纷换上了崭新的红灯笼,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更重。
安化城里只有屈指可数的一些人心里清楚,这会是他们在世上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这其中包括王长子身边的几个忠心死士,另外就是王长子朱台涟本人。
何菁醒来后第三日,天又下起了雪,还纷纷扬扬地下个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停。
“其实姑母可以回西安去的,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何菁坐靠在床头,对前来探望的荣熙郡主赧然说着。
荣熙郡主一如往昔慈和又妩媚地笑着:“你也别当我都是因为你才耽搁下来,其实以我本心而言,也愿意留在这里陪着你父亲和你们一同热热闹闹地过年,说什么回去守着丈夫灵位,都只是个空念想罢了。人没了,就是什么都没了,逢年过节上些贡品,烧烧香,都是活人自己在折腾,其实什么用都没有。”说着就是悠长地一叹。
她往日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何菁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姑母流露出对失去丈夫的怅然寥落。她与邵良宸也刚刚差一点阴阳两隔,何菁相信,如果那天真的失去他了,自己一定会比姑母要伤心百倍。
昨日已经听邵良宸对她转述了那天西城墙上与朱台涟的对话,听上去,他对二哥倒是已经没了什么怨气,好像只要看见她好起来,看见二哥并没造成什么无可收拾的严重后果,他便可以完全揭过不计。
何菁却不觉得自己也能做到那么大度,现在她心里,对二哥的怨气可还盛着呢。
荣熙郡主手捧着茶盅啜了一口热茶,见她神色郁郁地发着呆,便问道:“还在生秦儿的气呢?”
“嗯。”何菁也不否认。
荣熙郡主含笑一叹:“也难怪,都是因为他整了那么一出,害的你至今都还下不来床。都是他没事找事,真该捆起来打他一顿板子给你出气!”
何菁摇摇头:“我不是为自己生他的气。”
荣熙郡主俏皮地掩口一笑:“他不是也没把宸儿怎么样么?你看宸儿自己都不怪他了。”
何菁开合了一下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那天事情的具体原委一直也没对父亲及姑母细说,连个像样的谎话都没有编,还是荣熙郡主劝安化王说孩子们都大了就别问那么细了,才勉强带过。这会儿她若是再说“我也不是为宸哥生他的气”,难免又要引起姑母的疑义,还要花心思想一套说辞来搪塞。
朱台涟差一点杀了邵良宸,又害得她多受了这些病痛折磨,何菁是对此仍有不满,可此时此刻,她对二哥最为怨责的根由,显然并不是为他们自己……
整个安化城一片银装素裹,大团大团的雪花仍在不断落下,寂静之时都可以听得见成簇的雪花砸在纸窗上发出的轻响。
就在荣熙郡主来探望何菁的同时,邵良宸被朱台涟差人请去了王长子府说话。
“都对她说清了?”
“嗯,都依二哥嘱咐,与菁菁说清了。她听后并没什么过激反应,也答应了一等身体稍可行动,便随我回京去。”
已然时隔半月,这两日又见何菁明显好转,邵良宸确实已对朱台涟没了任何怨气,说起话来也全然恢复了从前的礼敬平和。
朱台涟姿态闲在地坐在内书房里的圈椅之中,闻听后眉心微挑,露出一抹自嘲之色:“是啊,这一回见到你险些死在我手里,她纵是不为她自己这些天受的罪恨我,也要为你把我恨死了。如此正好,省得她又像从前那般舍不得走。”
不得不说,那天听见何菁口口声声大喊要杀他报仇,朱台涟是有点寒心了。他自认为对这个妹妹算得上倾力关照,虽然理智上是不想何菁对他有所留恋,可情感上既付出了,便总会盼着得到一点回报,而且从前也确实看得出,何菁对他这个兄长也是挺有感情的,哪想到这一回……
虽说确实错是在他,是他办了蠢事,可从前哪里想得到,在她心里,自己与她丈夫竟是差了个一天一地!
朱台涟难免有点心气不平。毕竟自己与妹妹是血脉相连,不求在妹妹心里自己能跟丈夫相比吧,可也不该差这么多啊!
都说女生外向,这也外得忒离谱了些!
这回轮到二哥发小孩子脾气了,邵良宸坐在对面椅上,看出兼听出了这个意思,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方道:“其实,菁菁未必会为上次的事有多记恨二哥。”
朱台涟觉得无趣:“你就不必如此说了,难道我还用的着你来宽慰?”
邵良宸微露苦笑:“并非宽慰,实话实说罢了。依我看,她对你有所怨责,还是因为觉得二哥谋反之举太不明智,既白白葬送自己性命,还要连累家人。这意思二哥能明白吧?菁菁也像我这样,胸中没那么多高远志向,看重的是亲人平安喜乐。二哥是她亲人啊,你也该觉得出她心里其实很亲近你的吧?听我说了你是为那样一个缘故要去自愿送死,她又没有法子阻止,自然只能生你的气了。”
他说完顿了一下,复又强调:“这真不是宽慰之词。二哥千万不要觉得菁菁那天喊了句要杀你报仇便耿耿于怀,她那是无可奈何之时气急而发,这两日她还在为此后悔,觉得那天太过言语冲动,是对不起你呢……不过,因着怨你要自行送死,她也不会甘心来向你赔礼就是了。”
是这样么?朱台涟怔怔地听着,心头一阵暖意流淌,可等听完,他又忽然不放心起来:“她若是真这么想,会不会又不情愿走,还会有心来劝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