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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这会儿真该对她说清前世那段过往,好让她知道,是他欠她的,理当还她。可眼看着她为二哥这事已经刺激成了这样,又是身体才刚好转的当口,他又不敢再多给她一重精神冲击。
想了想,邵良宸道:“我还没为你讲过我父母的事吧?”
他确实没对她说起过他家的旧事,偶尔提及也是一语带过,一直令何菁觉得,他与父母似乎感情都很冷淡,以至于无事可说。这时听他问起这话,何菁十分意外。
邵良宸拿了帕子为她擦净泪痕,缓缓道来:“我母亲自我很小时起,便常年卧病。那时我们家跟前有个池塘,池塘里有很多鱼,家里穷,平日吃不上什么肉食,我很早就想下池塘去抓鱼给我母亲吃,母亲却说,鱼肉没有吃头,死活不让我去。结果,到了我十岁那年,母亲病情加重,眼看要不行了,弥留之际,她总迷迷糊糊说起鱼,我那时才知道,母亲其实最喜欢吃鱼,都是害怕我下水遇险,才不叫我去。可惜那时候,母亲已经病得吃不下东西。我只有等到她过世,下水去抓了好多好多的鱼,或蒸或煮或炸,做了一顿全鱼宴,去为她上坟,却明明知道,她吃不到,也看不见了……”
他对这一世的父母认同感是比不上前世,但人非草木,相处时日久了总会多少有着些感情,父亲是个这时代常见的凡俗男子,生性惫懒又不负责任,母亲本就身体不好,还承担了过多家务,才导致早早去世。
比较而言,他对这一世的母亲比对父亲感情要深得多。对最后的那点遗憾,也就记忆极深,多年下来,成了长在心头的一根刺。
何菁怔怔地听着,已然体会得出,他讲起这段看似毫不相干的过往,是何意思。
邵良宸深吸了一口气:“那座池塘水底都是烂泥和水草,若是放我小小年纪就下去摸鱼,确实很有风险。可是你说,人活一世,真就该那么步步为营、时时刻刻都趋利避害么?难道就不能偶尔冒一回险,好叫自己少一点遗憾?像现在这样,我是无病无灾地长大了,是没在池塘里挨过淹,可心里梗着的那桩遗憾,又到何年何月才能化解得来?这样的平安……就真的好么?”
他转眸来与何菁对视,神情既郑重,又平和,“二哥已经不止一次救我了,难道我就不该回报他点什么?我就不该拼出性命,去尝试救他一次?这不是为你,你大可不必觉得劳动我去救他,就是欠我的情。不瞒你说,这些日子决定放弃他,带你回京,我更多也是为你的身体考虑,若论我的本心,我也是不想走的,我也真心想去为救他,努一把力。既然那是咱们两个都真心想做的事,又为什么不去做个试试?”
归根结底,他们之前决定回京都很不情愿,想要试着去挽救二哥又都不敢下决心,所差者,就是一份动力。
现在,这份动力总算有了。
没有二哥就没有何菁的今天,只凭这一点,何菁就该救他,邵良宸更该救他!
何菁随着他的话,情绪平复了许多,可随之又生出了另一份疑惑:“可是……你说咱们这样对么?那毕竟是二哥自己决定要做的事,只因为咱们觉得那不对,就要阻止他,这是不是……咱们太自私了?”
邵良宸似笑非笑地瞄着她:“你是说,他想送死是自己的选择,咱们不该因为咱们不想他死,就玩命拦着?”
“……是啊。”何菁听得出他语调中的揶揄,可又觉得就是这么个逻辑。连见到一个要自杀的人该不该救都是有着争议的话题,何况人家二哥还是有大志向的,难道我们该阻止二哥去实现他的伟大“梦想”么?
邵良宸翘起二郎腿,换了一个舒适闲散的坐姿,开始掰着手指为她讲道理:“跟你说,首先,关于杨廷和一派,这次的事由我报到皇上跟前,即使安化王府谋反并未成行,皇上知道了杨廷和他们竟然跟他玩这种花样,也不可能轻饶了他们,而且正因为安化王府并未谋反,杨英仇钺他们无法借机立功,皇上想收拾他们,才更易寻到名正言顺的理由——边关情况变化莫测,寻个由头找御史参奏就能给他们扣帽子;
其次,有关刘瑾,想对付刘瑾的人又不止杨廷和他们那点人,刘公公如今也膨胀得够可以了,其实我都看得出,皇上已经在对他不满了,杨廷和想必也正因看出了这一点,才决定在这当口利用安化王谋反案将其一举击垮,所以说,二哥不谋反,刘瑾倒台也只是推迟一阵子的事儿;
至于周昂他们这些贪污的武将,那都是一群臭鱼烂虾,你想想我是干什么来的?等我去将他们的劣迹报上去,皇上想收拾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么?所以说,有我在,二哥想干的这些事儿推迟一阵也都干的成,干什么非要搭上他和父亲他们的命啊!”
何菁直听得两眼放光,满脸崇拜,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熊抱,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大口:“相公,你真是太厉害了!”
邵良宸大为受用,满足感简直堪比床笫驰骋,却还硬装不满地提要求:“‘相公’太难听了,换个好听点的来说。”
何菁眼:“什么算好听的啊?”话说成亲了这些日子,她除了初时尊称他为“侯爷”之外,绝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没有什么称呼,对外人说的什么“宸哥”、“良宸”她都没当面叫过,他们之间说话一直都很随意,好像早都忘了该唤他什么。
“嗯……就叫声‘好哥哥’吧。”邵良宸先被自己酸得牙龈抽搐了一下,不过还是暗自忍了。
“好……”何菁大张着嘴,身上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稀里哗啦地掉着,却还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撒娇发嗲什么的,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啊!
邵良宸笑不可支,抚着她双肩道:“好了好了,我就是为了看你这模样,哪里真会想听那种酸话?”
何菁大松了一口气,又问:“你说那些我都明白了,可是,咱们把这些道理讲给二哥听,他就会收手么?”
“那当然……不会。”邵良宸抱起双臂摇摇头,“你这么快就把他刚说的那些话给忘了?”
二哥是先想烧了王府,“顺道”才想到的造反。人家好容易想到了一个烧掉王府最有意义的途径,怎可能轻易被他们说服?何菁深深发愁并感叹:那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邵良宸接着道:“况且现在这个局势,也不是他一个人想收手就真能收的住的。”
依据他和钱宁这阵子搜集来的讯息,再加上上次朱台涟的那句“我是没几个月可活的人了”,都可推知过不了多久他便要动手起事。这时什么粮草、渡口、兵马调度等各样准备都已做得差不多了,他本人再如何没打算成功,要蒙骗过周昂那些人,肯定也要调动不少力量做样子。
所以临到今日,明里暗里知道安化王王长子要谋反的人不知有多少,杨英和仇钺那些先不说,要是现在朱台涟直接撂挑子,周昂他们这些追随者就肯定不干,到时还不知会惹出哪些乱子。人家要是喊一句“你朱台涟耍着我们玩啊!”组团冲到安化来烧杀抢掠,那二哥只会死的比造反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