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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良宸听得愣愣的,几乎要感动得鼻子发酸了,忍不住问道:“钱兄,其实我早已有心问你,你我从前并没什么深交,为何这一次一同办差,你会如此倾力相助?依我看,你为的可不会仅止于那点功劳。”
最初钱宁答应留下相助阻止朱台涟谋反,似乎还是为着功劳,至少当时他自己是那么说的,但这阵子邵良宸越来越觉得,如果只为了功劳,钱宁根本没必要对他们如此尽心。
一个人对你好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不难分辨,人家没怎么动嘴皮子,所有的好意都是以行动表示,还需要什么证明?钱宁很显然是真心对他们两口子很好。
这是为什么呢?钱宁位列《明史·佞幸传》,虽说《明史》里不靠谱的内容很多吧,可随便一想,一个能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子上的人,还会是个为人厚道、行事义气的?古往今来,哪个权力顶峰上的人会是厚道义气的啊?
他是诚意想把御前红人的位子让给钱宁,但也从没指望过能得到钱宁什么回馈,权力场上人情单薄如纸,等到他退下来,没有用处了,还去指望人家知恩图报,对他一如既往,那根本不现实。没想到钱宁的反应,远比他指望的好了太多。
等话问出了口,邵良宸忽然又有点后悔。如果不是为了功劳,也不是为什么“义气”,那还能是为什么?钱宁肯定不会对何菁有什么单相思之类的想头,这一点他看得十分分明,那……
这丫可是个会逛相公堂子的,是个典型男女通吃的明朝男人。二哥不好男风邵良宸是知道了,可钱宁好过男风,他也知道。而他更加知道,自己长了一副很吸引男风爱好者的长相。如此一想,邵良宸就开始头皮发麻。
看着钱宁浅浅地笑了一下,转眸朝他望过来,邵良宸心惊胆战地祈祷着,但愿他不是想“表白”……
事实似乎正在朝着他恐惧的方向发展,钱宁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似地挑起眉:“这个,别人对你好点你受着就是了,男人家何必像妇人一样,把话都说得那么透呢?”
邵良宸身上都发冷了,有心追问“不,你还是说个清楚的好。”可又担心追问的结果,就是听钱宁说出“其实自从我头一次见到你,就对你那样那样了……”
真要那样了可怎么了得!以后他还敢跟钱宁说话吗?
好巧不巧的,这时候与迟艳并排走在前面的何菁还回过头来,朝他们喊道:“你俩谈情说爱呢是怎地?落那么远干什么?”
他们确实不知不觉间与前面两人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于是邵良宸赶忙顶着发麻的头皮催马跟上去,钱宁倒没显露什么不自然,跟上来后还笑道:“干什么要说我俩谈情说爱?听说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们也常有些别具一格的‘手帕交’,彼此亲如夫妻,至死不渝,面上常常打的就是一同针织刺绣的幌子。所以艳艳呐,你可要留神二小姐别有用心,打你的主意。”
迟艳听他当着人家的面就称自己“艳艳”,顿时脸上一热,轻啐了一声不理他。何菁则颇豪迈地斥道:“去,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男女通吃呢!”
一听见“男女通吃”,邵良宸的头皮就又是一阵窜麻。
钱宁笑不可仰:“弟妹,就你这性子,若非提早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必定要以为你是个山大王家的闺女!”
人置身于荒野自然之间,相比往日少了许多拘束,也就难得地抛开规矩,说起话来更为自在洒脱。一路谈谈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环县附近。
跟前没有高山,仅有一些丘陵起伏,环县的小县城就坐落于几座丘陵之间的小盆地里。
“转过前面那座小山丘,咱们就到了。”迟艳指着远处一座小山头说道,“还好这一路还算太平,等进了客店,说不定就能听到安化城里的新消息了。”
何菁略略仰头朝那边望着,不自觉地缓下了马速。那三人见状也随她慢下来,邵良宸问:“怎么,有何不对劲么?”
何菁抬手指向那边:“你们看那边的山头上,是不是有人?”
另三人都朝那座山丘上望过去,此时已到了下午,阳光依旧明媚,这里距离那座山丘尚远,足有半里多地,他们盯着那边望了一阵,也没看见什么人影。
邵良宸凑近些问:“你确实看见那里有人?”
那座山丘虽然不高,但也不是可以随脚溜达上去玩的,又不挡在路上,还光秃秃的没柴可砍,照常理说是不该会有人去到那上面的,如果上面真的有人,就是不大正常的状况。
“我……”何菁才刚说了一个字,只听一声飒然轻响,继而“哆”地一声,一支雕翎羽箭远远飞来,斜插在了面前的硬土地上,距离何菁所乘的马前蹄仅有一尺余远,箭尾还在不断颤动。
何菁连人带马都吓了一大跳,马匹嘶鸣一声人立起来,还是邵良宸及时出手扯住了缰绳,才没叫它站起太高将何菁甩下马去。
未等他们多做反应,又是一箭飒然飞来,斜插到了地上,落点与前一支箭相距极近,竟不超过一寸,几乎就是射到了一起。
“不要动!”钱宁抬起手臂喝道,“这是人家在发箭警告,叫咱们不要妄动。不然凭着这人的准头,想要射杀咱们是轻而易举!”
“可是,”何菁忍不住已发起抖来,“这么远……”
这个距离都有二百多米了吧?隔这么远人看上去都只是小小一只,还能用弓箭射得中?而且,她看看地上那两支箭,每一支都斜插入硬土至少两寸,若是射在人身上,想必可以射穿了。飞了那么远的箭矢,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是五石弓。”钱宁手中紧紧抓着缰绳,控制住马匹的躁动,双眼几乎一霎不霎地盯着那边山丘之顶。
寻常擅长骑射的高手也就使用三石弓,普通弓。弩手则使用两石弓,可以拉开五石弓的人膂力必定惊人,钱宁也只是在陪朱台涟习练之时试过拉开四石弓,可那种拉力几乎达到极限的时候,也就无法再保证准头,至于五石弓,他就碰都没碰过了。
这种最高端的硬弓射出的箭矢足以穿透寻常盾牌,若是射在穿了甲胄的兵士身上,足以洞穿人体。掌控五石弓几乎可算是一项神技,既能拉开这种弓,又能有精确的准头,就更是神技中的神技。
就像武侠世界里的人总会关注谁是高手,爱好骑射的人中间也都会传说谁是个中翘楚,钱宁早就听说过,当今天下能有这等射术的人寥寥无几。
宁夏卫的参将仇钺,就是其中之一。
第106章舍命护持
仇钺离开安化城时,只是觉得与朱台涟无话可说就该拂袖而走,对走去哪里却没个主意。
“将军,咱们该往何处去?”路上亲兵队长顾从问道。
仇钺没有回答,真去到荒野之间,才发觉天下之大,已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他默了一阵,方道:“我犯下的罪过说不定也会累及你们,你们还是快些散去自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