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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约是第十天开始,钱宁忽然就不来了,他不来,其他狱卒完全不搭理朱台涟,朱台涟再想了解外面的讯息就完全没了渠道,这下他就愈发慌神了:二妹夫该不会是坏事了吧?他若是坏了事,说不定牵连钱宁一起坏事,所以钱宁才来不了了。
越想越可能是这个缘故,朱台涟因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与自责之中,每时每刻都过得寝食难安,连做梦都会梦见二妹夫身死或是下狱,二妹妹如何以泪洗面。这种心理折磨远比身体受苦更难受,几天下来,他人就瘦了一圈。
然后终于等来了第一回对他的提审,主审的是个不认识的宦官,不咸不淡地问了他些案情始末就作罢了,朱台涟当然也不敢去问人家邵侯爷如何了,不过见了这次主审还不太恶劣的态度,他隐隐猜测,可能事情并不会太糟。
不管糟还是不糟,他都无可获知。于是乐观了没半天,朱台涟又开始提心吊胆,继续受着心理酷刑。
等到第二次提审过后,他被带出了诏狱,关到了一个看起来更隐蔽的地方去,牢房仍然还算整洁,只是采光差了点,一过了申时屋里就黑了,朱台涟推测这是已经为他定罪,准备行刑了不论主审态度好坏,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还有望免死。他只不过觉得,既然人家对自己态度还算好,可能就说明二妹夫没有惹怒皇帝,说明……二妹夫替他求情的结果,就是让他死前少受点罪。
再然后,某天晚上,在朱台涟第n次辗转难眠的时候,牢门忽然开了,狱卒提进来一盏白纸灯笼,给他卸去了镣铐,又放下一身衣裳叫他换上,然后就出去了。那是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裤,朱台涟看看衣裳,再看看依旧敞开的牢门,完全不明所以。
好像没听说过嫌犯死前还能得到一身衣裳的,不都是给一顿饱饭吗?
朱台涟换好衣服,被狱卒领出门来,光是见到自己没有被重新戴上镣铐这一点,朱台涟就有点猜到了,一时间心跳好似擂鼓:竟然真会有这样的转机?这就是二妹夫求情的结果?!
庭院里一片昏黑,中间站着一个高壮的人影,不必看清面目,朱台涟也认得出那是钱宁。
“二小姐叫我见了你的面,先狠狠揍你一顿,不过我觉得这顿打还是留给她亲自动手为好。”钱宁轻摇着手中的马鞭,似笑非笑地道。
朱台涟惊诧不已,二妹夫真的办到了,他是以什么为代价,换了自己这条命的?
何菁就坐在自家门房里等着,一直等到深夜时分,才终于等来了钱宁和朱台涟。
看见一身布衣的朱台涟跟在钱宁身后走进门来,她从圈椅上站起身,心里一阵剧烈澎湃。不管怎样,人总算还是活着回来了,这种时候才能最真切地体会到,人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其它要求比起这一点都差太远了。
二哥看起来瘦了不少,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得线条硬挺,当然,何菁是不会为此觉得心疼的,二哥为什么瘦了她心里很清楚,叫钱宁再不露面去给他心理折磨,是他们三个商量好了的。
一看二哥这模样,何菁就知道钱宁应承她的那顿打还是没实施,唉!
朱台涟见了她自是更加百感交集,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钱宁先凑到何菁跟前小声道:“我路上告诉他说,良宸为了替他求情,被皇上调到辽东苦寒之地办差去了,没个二十年都回不来,你先别说破了,多折磨他两天再说。”
第115章张冠李戴
何菁险一险就笑出来,忙忍住了点点头,道:“天这么晚了,我也不多留你,改日空闲了带迟艳过来玩。”
他们之间无需客套,钱宁简单告了辞离去,没再搭理朱台涟。等他走了,何菁同样没去搭理朱台涟,只对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小马,你带这人去住处。”说完就往外走。
“菁菁!”朱台涟忙追出来,“二妹夫他……”
“你住口!”何菁回身朝他喝道,“乱喊什么?钱宁路上没嘱咐过你?”
关于邵良宸的去向钱宁没说实话,但至少告诉了朱台涟对他的处置方案,从此是不能再叫外人知道“朱台涟”这个人仍活在世上的。
朱台涟猛醒过来,忙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是想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何菁再次截住他的话头,“你知错了?”
“我自然知错了,”朱台涟心酸不已,“我这些天早已悔不当初,若早知会为你们惹来这些麻烦,我当初一定不会那么做!”
何菁干笑了一声:“哈,好难得呀,可惜我怎么不能信呢?若非……”她迟疑了一下,先朝候在旁边的一个家丁和一个丫鬟吩咐:“你们先退回门房里去等着。”待那两个下人走开,何菁才拿手指戳着朱台涟心口,控制着音量接着道:“你说说,要是现在刘瑾还倒不了,你真能放弃,不再搭理他了?”
朱台涟叹息道:“你当我这些天都白过了?外人谁生谁死,哪里比得上自家人重要?为了外人坑害你们,这种傻事我是绝不会再干的了。”
何菁眨巴着眼睛,这一回才是真觉得好难得了,可见他们三个串通好了整二哥这些天没白整,还是心理攻势比体罚更有用啊!
朱台涟见她没说话,便道:“我知道现今说这些已经晚了,二妹夫他……唉,还有没有什么挽回余地?”
何菁平平淡淡地道:“钱宁说他会帮着想办法,或许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还是有希望的。”
朱台涟听她语调不像有多悲观绝望,想来是真有希望挽回,心就跟着松了些许,又道:“那你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我可以做来弥补你们的?”
“你呀?”何菁手里转着圈轻甩着一根丝绦,像买牲口似的左右看看他,“就等着当牛做马报答我们吧。”说完就唤出那两个下人,自己转身走了。
朱台涟见了她如此轻松愉悦的状态,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去辽东二十年都回不来”,怕是假的吧……
东莞侯府的下人自从经历了那一次男主人的大清洗与女主人的集中培训管理之后,其实已经老实多了,再没人敢于偷奸耍滑,对主人家的私密事也没人敢出去乱嚼舌头。
其实在这里想要替朱台涟保密很容易,因为整个北京城内知道东莞侯夫人就是安化王二小姐的本来就寥寥无几,还都是锦衣卫里担任要职的保密工作者。在东莞侯府里,就连武德与尚未回家的何云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有关夫人凭空冒出来这个二哥是个什么身份,那还不是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何菁就向全府下人们宣布,某天半夜来了咱家的那人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姓何,就叫……何炅吧!她是草字头的,何云是雨字头的,她哥整个火偏旁,还挺齐全的。
何菁能想象,如果邵良宸在当场,这会儿一定直接笑趴了。
侯府的下人们很快发现,夫人对待这位哥哥明显不如对待那个弟弟关爱,不但给哥哥安排了一个距离主屋很远的住处,还整天整天地不搭理他,连哥哥主动去到主屋找她说话,都会被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