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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王府要真有心谋反,那主事人很可能就是王长子啊,王长子要真有心谋反,那矛头必定是指向刘公公啊,那么身在本地的这些刘公公的手下还不就都要面临像安大人那样“消失”的命运?
“姜大人,”饮宴之前,朱台涟尚未现身,李增先去凑到陕西按察使姜炜跟前探口风,“您可知道,究竟今日王长子是为什么设宴?”
姜炜姿态自然如常,捋着胡须含笑道:“李公公,您是见过世面的人,难不成……竟也信了那些荒诞无稽的坊间传言?”
李增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偏还要硬装出一张笑脸,真比哭还难看,摇着肥胖的脑袋道:“那自然不能,只不过,心里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人家尚未撕破脸,他当然不敢承认自己已在揣测人家是准备谋反。李增望着花厅门外的庭院,暗暗盘算自己是不是该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公署去。虽说都是人家安化王府的地盘,好歹躲到那里,等人家要动手的时候也能晚死一时,说不定还有望趁乱逃走呢。
正这么想着,便见庭院那头出现一丛人影,竟是朱台涟陪同着安化王、在一众下人的簇拥着下走来了。
原来今日的宴会安化王也要到场,李增先是心头一紧,继而又是稍稍一松。安化王平日不问外事、沉迷于临帖的做派早已深入人心,虽说人心难测,但这样平日连文武官员的面都不见的老王爷会有心谋反,总还是令人难以想象,总比愤世嫉俗的王长子谋反要难想象得多了,所以一见王爷现身,李增立刻就觉得谋反的传言不那么像真的。
宾客都已到齐有一阵了,主人才现身,本是挺失礼的做派,不过人家主人是宗室郡王,又有今天特殊的气氛垫底,就没人有心思去计较这份失礼了。待安化王与朱台涟进屋,众宾客都纷纷起身施礼问安。
安化王一日往日笑容温煦,谦和有礼,看不出有何特异。不过宾客们很快都留意到,往日一直与父亲貌合神离的王长子朱台涟今日似乎显得对父亲格外礼敬,不但陪同父亲一同到场,神色也比从前更显恭谨,甚至还在进门之时,亲手搀扶了父亲一下。
众人早知安化王父子不和,平日无事几乎不相往来,连在外人面前做戏都是点到为止,十分勉强,见了这情景,心中无不纳罕,也都感觉到,今日怕是真有点特别。
“有劳诸位久等了。”安化王在主位就座,简单客套了一句之后,便吩咐下人即刻开宴。
今天这场合是注定没什么人有心情吃喝了,好在官场中人个个都有演技傍身,只需随着主人敬酒饮酒,说些场面话,便可大体转圜。
所有宾客都时刻留意着王爷与王长子的动向,终于在酒过三巡之后,见到那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安化王便开了口:“诸位请听我一言。”
终于来了,今天的正题就要揭晓,宾客们大多是既盼望又惶恐,仅有如姜炜这样极少数已知内情的人仍可保持心平气和。
安化王朝在座宾客们缓缓望了一遍,他近年来眼神渐渐不济,看人的时候惯于微微眯着眼,目中神采黯淡,望上去总给人一种疲惫又忧愁的感觉,这使得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常年操心劳力的老人,缺乏宗室郡王养尊处优的富态。
安化王缓缓开口:“我朱虽仅仅是一介郡王,也是宗室一员。我知道,近年来宗室子嗣绵延众多,不论是占的地,还是吃的粮,都是越来越多,不但让无数百姓不堪重负,更是招致了不少指责与嫉恨,有人将我们视作国之蠹虫,说我们于民无益,于天下无益,恨不得哪天皇上下道旨意,将我们全都连根拔了才好。”
那些疑心安化王府有意谋反的官员此刻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话说到这里,接下来不就该是话锋一转,说自己不甘吃闲饭,要为肃清朝政尽一份力了么?
却听安化王道:“对于这些罪责,我也不敢不领。我就藩安化至今二十九年,其间亲自做过的好事,怕是屈指可数,比起那些修桥铺路、经商办学的贤王,我是差得远了,根本没得可比。不过,好在我还办了一件好事,就是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这个转折令宾客们始料未及,没想到王爷的话题既没拐到谋反上去,还夸了一句王长子,这辈子谁听过安化王夸王长子的?怕是连王府中人自己都难有过吧?
朱台涟坐在次席上,只低眉敛目地听着,并不出声。安化王接着道:“这些年,安化王府的内外事务皆由王长子照管,安化地界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可也称得上太平祥和,城内城外没有盗匪出没,寒冬腊月也没有贫民冻饿而死,更没有贪官污吏敢明目张胆祸害百姓,这其中有多少是我儿的功劳,相信诸位心中也都有个数。”
安化王向朱台涟望了一眼,他这番话称得上发自肺腑,对这个儿子,他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只因觉得儿子脾气太不驯服,想法也都与自己不一致,可他心里同样有杆秤,清楚这个儿子的人品与做派都很端正,远比自己其余子女都好得多。
荣熙郡主说“秦儿是个好孩子”,他虽然嘴上从未附和,其实心里也都是认可的。这些年来儿子替他尽了多少责任,挡了多少麻烦,安化王同样心里有数。
于是这一次听朱台涟述说了前因后果,安化王愤慨之余,也真心心疼儿子年纪轻轻就担下了这许多重担。
“我是躲了清闲,不过有我儿替我行了这些善事,我也甚感欣慰,觉得自己纵使称不上贤王,好歹也算守了本分,没有白糟蹋了朝廷发下来的禄米。只是……没想到啊,”安化王冷笑了一声,语调之中陡然透出了愤恨之意,“没想到纵是如此,我们经还会被小人算计了去!”
一语既出,众宾客之中不明内情者都纷纷脸上变色,心中比之之前更加迷惑不解。
安化王语调铿锵:“近年来朝廷中事,相信诸位大人都比我这个闲散郡王要了解得多,那边如何党派分明,纷争不断,谁是谁非,我一概闹不清楚。不过我要说的是正因我不问朝政,我才是忠君!
诸位大人有文有武,心里都明白,说到忠君,文官便该清廉无私,勤政爱民,武将便该冲锋陷阵,杀敌卫国,可我们宗室中人想要忠君,就该淡泊功利,不问朝政!
朝廷之中不论是政通人和,还是奸佞当道,都没有我们宗室中人的责任,都不该由我们过问。我朱便说句不敬的话,纵是天下大乱,国朝危殆,但凡皇上不来开亲自金口叫我们出手相助,我们也只该恪守本分,作壁上观,没有什么妄自以天下为己任、便去插手朝政的道理。
这,就是我们宗室中人的忠君之道!
可是,就偏偏有那奸佞小人,为了对付政敌,竟然想要我们去做出头鸟,想要我们违背忠君之道,替他们的党派之争打头阵,而且是怂恿不成,便要栽赃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