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与宸妃娘娘最近动不动便会这么无伤大雅地吵上一架,下人们都已习惯了,而且大伙都心知肚明,这俩人看似有了很多架可吵,实则比那次出事之前的关系亲密和谐得多了。
“其实是这么回事。”
借一顿晚膳的工夫,绮雯大体理顺了思路,另辟蹊径对他讲起自己的困扰,“你当我是为何能确认你那时是真心殉情的呢……唉你别翻脸,听我说完!我说过我能体察得到你对我用情几何,而正是在那时候,你对我的情意达成了圆满。”
皇帝听得瞠目,达成圆满?真难以置信,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拖了一个多月才对他说起,而且,还说得这么平心静气,一点都不当回事!
他惊喜万分地捧住她的肩:“如此说来,咱们再不用怕你心病突发了?”
绮雯一丁点都没感染他的兴奋,无趣地捋下他的手道:“事情就出在这儿,原先我一直盼着能脱离这个紧箍咒,盼着自己能放心爱你,可是呢,等真到了这时候我才发觉,我爱你恐怕永远也无望超越你爱我了。所以……未免失落。”
皇帝提心吊胆地听着,最后就等来这么一个结论,未免觉得无趣:“这有何可失落的?难不成,我还会盼着你去为我殉情?”
绮雯眼睛一闪,抬手指着他的鼻子:“这么说你终于承认了?”
皇帝绷起脸瞪了她一阵,故作大度地转开脸道:“不管怎样,圆满了总是好的。”
在这句话之后,两人就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下来,心里都盘桓着同一句话——如今这样,真能算得上“圆满”么?
他们还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真没办法只为自己的幸福而满足。
“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如果上天能给个机会,让他们两人也能重来一次,尤其是,让芝凝姐姐也能达成美满,却要让我牺牲一样重要东西去换,我会情愿牺牲什么。”
绮雯缓步走去窗前,望着外面仲夏季节特有的垂暮天色,幽幽说道,“想到她是以自己的性命换得了我这圆满无忧的后半生,我便心静下来,知道自己为了她,没什么不可牺牲,没什么不可放弃。只可惜,这当真只能是个终身之憾了。”
她脸上满是自嘲的苦笑,晶莹的泪滴却无声滑落脸颊,“我这所谓的什么牺牲,也不过都是矫情罢了。任我牺牲一切,又哪里还能有……许她一分圆满的机会?”
皇帝坐在炕边望着她,也只有默默喟叹。
……
同一片暮色也笼罩在运河码头上,潭王白源瑢身着一袭烟青色直缀,在座船边沿凭栏而立,良久地不言不动。
随行的侍卫都得了今上的亲口交待,站在一旁严密“关照”,尤其是在河边楼头这种危险地带,更是几乎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一直目送着西方的漫天晚霞缓缓隐没,直至仅余最后一抹绛红色的余晖,潭王才终于回过身,温和笑着朝他们吩咐:“启程吧。”
那块他多年不离身的双鱼白玉珏正被他捏在手里,轻轻摩挲。
依着多数大户人家的规矩,女孩儿家十二三岁便要开始严密避嫌,再不见外男了。当年午家小姐午芝凝也是在十二岁这年开始,不能再随着兄长来宫里伴读。
那年的他与二哥,都是十五岁。
那天,也是这般彩霞满天的傍晚时分,她红着脸,百般犹豫地走近他,怯生生地朝他递过来一个藕荷色丝帕裹着的物什。他接在手里,丝帕边角自然地滑落散开,露出了这块双鱼白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