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看了眼周围,道:“主子先在这边门洞避一避,奴婢去取伞来。”踅身朝隆熙门方向飞跑而去,飘扬起的裙摆好似开在夜色中的夕颜花。
皇帝下意识想叫出她,却没来得及。
怎就又与她变回主子和奴婢了呢?他表明心迹,留下她,为的难道就是做回她的主子么?他做了二十一年受冷落的皇子,才当了一年的皇帝,没那么容易觉得自己生就比旁人高贵,尤其是与她相比,明明是她更瘦弱,更不该淋雨才对。
钱元禾及时捧了伞跑过来,半路上交付给绮雯。她大概是怕撑起伞碍着跑动,愣是抱着伞重新跑回他跟前,才撑起在他头上。
刘海被打湿了,贴在光洁的额上,好似绘了几枚水墨竹叶。形容虽有几分狼狈,情绪却好了许多,微微红肿的眼睛里没了泪,又恢复了光亮清灵,泛着水光的脸上还隐约有了笑意。
皇帝玩味地看着,心底柔情荡漾。她一点也不像个深闺出来的大小姐,或者应该说,仅表面上像,骨子里却一点不像。他所理解的深闺小姐不该有这么激扬的活力,不该有这么真挚鲜活的表情。
绮雯在女子中已经是高挑身形,皇帝又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要双手高高擎起伞柄来为他撑着。
皇帝夺下伞柄,带着点鄙夷说道:“又高兴个什么?觉得自己冒雨拿了把伞过来,立了大功?”
她没明白他在不满些什么,闻言一愣,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皇帝看得满心好笑,虽说自己差点对她行了大礼,可见在她心里还是颇具威仪,轻易便能吓她一跳。
留意了一下她身上没怎么打湿,他便迈开步子,却不是回转隆熙阁,而是去几步之外绮雯指给他去避雨的那道门洞。
“陪我在此站一会儿。”他撑伞的手停在原处,示意她跟过来。
绮雯有些怔忪,说开了刚才那些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不同从前了,心里有着些盼望与他亲近、又害怕与他亲近的踌躇,听他叫自己过去,与他背着人留在这里独处,她是既兴奋又忐忑,既甜蜜又恐慌,局促得几乎不知该迈哪只脚。
而一边走还要一边提醒自己,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千万不能对他发花痴!1点之差啊。
这道月华门连通的是乾元宫,因乾元宫常日无人居住,这道门也许久未曾开启。纵深一丈有余的门洞像座幽暗的房间,重檐之下燃着两盏茜纱风灯,照亮斑斓的旋子彩绘,也照亮两个避雨的人。
雨很快大了起来,织成层层叠叠的帘子,将他们隔绝在这个狭小天地。
见她伸手入怀摸帕子,摸了一阵摸不出来,皇帝取了自己一方白丝绢帕出来,大咧咧地丢给她。绮雯红着脸接了,怕弄脏似的,小心翼翼地按了按脸上水渍。
“以后与我说话,不许再自称奴婢。我若视你作奴婢,还会如方才那般待你?”皇帝略正了脸色道。
她低低应了声是,脸上红晕更加扩散开来。
皇帝一时间满心怅然——奴婢,他是真心不想让她再做奴婢,可眼下这形势,却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她虽然声称情愿一直做个宫女,其实总也对未来有过畅想的吧?
“想什么呢?”皇帝看她娥眉深蹙,似是仍有心事。
绮雯被他惊动,双手摩挲着手指低头道:“我想对您说,我从前说情愿终生做个宫女服侍您,确是实言,现在也是作数的。”
皇帝几乎觉得自己心中所想被她看了个透,听见她自己这么说,反而心里不是滋味。他皱起眉道:“我是不是真有那么吓人,让你对着我都不敢说点真心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