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儿听后半懂不懂地点头,小心收好余下的衣服,又将几样点心给她打了个小包袱。绮雯觉得很温暖,有没有人伺候她不在乎,但身边又有个还算合得来的人说说话,还对她贴心关照,总是很好的。
宫内所有长明灯酉初开始点亮,两个时辰之后添头一次灯油。亥初的时候,绮雯已经提着黄铜油壶走在西一长街上了。添灯这个活儿比提铃和打更更有难度,绮雯依照白天尚寝局公公新教的手法,将灯油小心注入石砌宫灯的灯盘,才添了几盏下来,就觉得手腕发酸了。
从北往南,一步步接近着隆熙阁,似乎早在预料之中,当走到月华门门洞跟前,看着皇帝从里面缓步而出,绮雯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烛光摇曳,月色朦胧,眼下便是名副其实的灯火阑珊处。
意外是不意外,但对于他究竟想干什么,绮雯还是一头雾水。皇帝示意身后跟来的内侍接过她手里的铜壶,自己牵了她的手,顺着长街继续朝南走去,轻飘飘说了一句:“就知道你不敢穿那身斗篷出来。”
绮雯微怔,难不成以皇后名义送来的衣服,还是他亲自挑拣的不成?顾念着还有外人在不远处,此处又是极为寂静,她没敢出言相询。
抬头看看天上银盘一般的满月,忽想起了今天的日期。
皇帝就这么一路静静牵着她的手往南走去,到了隆熙阁外没有进去,而是转了两个弯继续往南,直到去到了下一个门洞跟前。钱元禾亲自守在那里,已经打开了大门,皇帝直接拉着绮雯穿门而入。
绮雯还从没到过这个地界,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宫女子到过这个地界。过了这道后右门,就是前庭三大殿的区域,再不算是后宫了。
大半夜的,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啊?绮雯愈发疑问满腹。
他的手微感温热,不轻不重地牵着她的手,绮雯心头一片宁适,觉得也没什么可问,就这么陪他走下去,也很好。
又静静走了片刻,面前豁然开朗,已是建极殿广场。
月色如水,在广阔场地上泼洒下一地银光,三大殿化为三座黑沉沉的影子,静静端坐于汉白玉雕栏台基上,巍峨庄严。这帝国的中枢,每日决策着苍生大事的场所里,此刻仅有他们两个人,静静地牵手走过。
绮雯感受着夜风吹起刘海,心下有几许畅快,几许兴奋。
“您这般耽误就寝,不碍事么?”她有些担忧。他可是从不耽搁早朝的。
“自从去年御极……是自从听见父亲说定要将皇位传给我那天起,我几乎都再没睡好过一夜。”皇帝语气依如往日平淡如水,“早已惯了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耽误些也没什么的。”
绮雯心头涌起一股酸楚,她自己也是一有压力就容易失眠的人,而自己所经历过的最大压力与他的相比,都是微如尘埃。
太上皇玩乐了那么多年,最后将烂摊子甩给了他,让他来承担挽救危局的重任,而唯一的兄弟没有助他一臂之力,还在拆他的台,在这种重压之下,是个稍有责任心的人都会寝食难安,换做心智稍弱些的人,怕是早就支撑不住了。
感觉到她多用了些力气来握紧自己的手,皇帝转头来望她一眼,心里漾开一片快慰。话无需说个圆全,她也是都明白的,因为世上再没谁比她更懂得自己了。
“你觉得,我是为何要挑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找你说话?”皇帝问。
绮雯没有正面回答,面朝前方道:“我也曾有过难以入眠的时候。漫漫长夜,看着别人都沉入睡梦,只有自己清醒,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个被天下抛弃的人,很寂寥,但也很宁静。这样时候,自己才真正像是都归了自己,没有白天那些纷繁复杂的顾虑和杂念。再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贴心话,当然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