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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过程中,怀里的她就像个人偶娃娃,既没出声,也没有半点逢迎。
她毕竟是冷了心,远不及从前那般爱他了。
心头一阵钝刀磋磨般的剧痛,皇帝紧搂着她,在她耳边颤着声音道:“我知道……再难让你如从前那般待我,这没关系,完全没关系,你一点都不来爱我才是最好,才更好保你平安无虞。将来我尽我全力待你好也就是了。”
感觉到她的手在发力推他,虽万分不舍,皇帝还是放开了手臂,却见到她脸上没有哀戚,没有厌烦,不见任何抵触情绪,清亮的眸子里似乎还隐着些微笑意。
他定定地看着,那不是错觉,她确实在笑着,这笑容好似迎着晨曦开放的朝颜花,在眼畔唇边徐徐漾开,散做一脸的沁心暖阳。
身心都要随之化了。她还是爱着我的——皇帝刚这么想了一句,就被绮雯猛地反过来一举扑倒。
车厢又是重重一记震动。钱元禾懊恼非常,自己这赶车的手艺不过搁下了一年多,怎就生疏至此,平平坦坦的路面都会赶得七扭八歪呢?回去后就是爷不怪罪,自己也非得自请罚跪几个时辰不可。
皇帝躺倒在对面的条褥上承受着绮雯来势凶猛的反调戏,心里诧异非凡。她仍爱他,也渴望再亲近他,这还好想象,刚在琢锦府里她不就已露了情愿随他回来的意思么?可是……怎感觉她力气大得像个男人?
方才被她翻身推倒的一瞬,他简直怀疑车厢里还隐藏着第三个人插手帮了她一把。这丫头从前就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娇弱,但至少还在正常范围之内,这回又是怎么了?难道被源瑢掳去的这些天里,她天天都在勤奋锻炼……皇帝的思绪乱作一团。
忘情地吻了他良久,绮雯才抬起头,手上轻抚着他棱角凸显的脸,双目中满是疼惜:“三天,三天而已,你竟瘦了这许多。”
心下暖意融融,皇帝朝她淡淡一笑:“这算什么,我不过受了三日折磨,你却受了十日。再说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害得你,我还有什么值得你疼惜?”
她凄然蹙起眉心,又在他的眉棱上吻了吻:“我知道,让三王爷转告你那句话定会伤得你很深,你别怪我。”
“怎会……”
“当时那情势,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犹如一道亮闪划过脑中,皇帝惊异非常,扶着她的肩膀坐起身,“你……竟是有意的?你的目的,并非是因怨恨而折磨我?”
“怨,恨?”绮雯缓缓重复着这两字,小嘴一歪,露出一脸古怪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听了那番话只会陷在愧疚自责里,以为我怨恨你,甚至全天下人都该怨恨你,根本没心力去想其它。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让他看见你听了我那番话后真切自责,他又怎会尽信了我,从而掉以轻心,给了我逃脱的机会呢?”
皇帝迫不及待地捧住她的肩膀摇撼:“你别来卖关子,快些告诉我,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恐怕一辈子都没这么沉不住气过,绮雯见状更是得意洋洋:“你想想,他深夜私闯隆熙阁,已将事情激化,可谓是背水一战,除了争取到我倒戈相助之外,还有什么退路?若是见到我活过来仍以他为敌,又当如何处置我?”
她装模作样地摇头感叹,“之前我还觉得,他没胆拿我怎样的,醒来那时却忽然想到,他大可以放上一把火,将我与芹儿李嬷嬷都烧死在后殿里,伪装成失火。到时等你回来再怎样大发雷霆,也再难找到此事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再加上太上皇后会帮他遮掩,你想追究也无从下手,稍有过激之举,反而要被他逮到把柄压制。所以,他当时可谓是占尽了主动,有恃无恐。”
皇帝这三日来其实也想到过源瑢这打算,此时说起仍觉得满心后怕,怔然道:“没错,若真到了那地步,我再怎样也救不回你了,想要为你报仇都不易做到。”
二百多年前的太宗皇帝曾因疑心宠妃之死有着蹊跷,在后宫里大兴刑狱,搞得血雨腥风,等揪出真凶正法之时,被无辜牵连致死的人众已逾千人。
局势今非昔比,皇帝要是也去那么干,还是摆明了为一个罪臣之女那么干,不用潭王对付他,外地的造反乱民人数就立马要翻上好几番。天子无道,多好的造反理由啊。
绮雯点头:“所以我想活命,也让他留给李嬷嬷她们一条生路,就只有暂且向他倒戈这一条路可行。我曾经骗过他,再想让他相信我真心倒戈当然不容易,只好出此下策。我配合他出宫,告诉了他我这宿命,让他明白了我怨恨你的理由,又向他奉上这个引你自责、足够帮他击败你的手段,才总算取得了他的信任,好让他放弃杀我之余,也能掉以轻心留给我脱身的机会。对了,李嬷嬷她们没事吧?”
皇帝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太上皇后再怎样不想放过当面忤逆她的李嬷嬷,也因明知缺理,不敢在他情绪本就很不稳定的当口再处置李嬷嬷,怕一旦被他问起不好交代。来前他已问过王智,李嬷嬷和芹儿只是被关了起来,没受什么亏待。
可他还分不出神来关注这事,她竟然是故意的!那,说好的怨愤呢?
他好容易才回过神:“那你,竟没有怨恨过我?”
绮雯挑着眉:“对你的怨愤,自然是有的,不过就那一点怨愤……切,哪就至于让我连你的面都再不想见,甚至背叛你,倒戈向他呢?不是我说,你们这哥俩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连这么荒诞无稽的事都能信!”
皇帝张口结舌,几乎是平生头一回被人如此数落,只感到面皮被刮得生疼。
绮雯的精力还大多集中骗过了潭王的得意之上,双眼熠熠生辉,唇边满是不屑:“若非心里真真切切有过一点对你的怨愤,还不好骗得过他呢。他那双眼睛毒得很,总需掺些真情实感才好取信。我让他相信了我对你满心怨恨,情愿帮他来对付你。他事后依我安排去向你说那番话,以及今日跑来公主府找我,都足以证明,他至今都没发觉我那番表演是骗他的。他决计想不到,我根本就从没想要离开你,一早就打算的是等你来接我回去的!”
皇帝简直呆若木鸡,源瑢当然是没想到,直至方才在十王府门外,源瑢都还是一副料定绮雯不会想见他、等着看他热闹的嘴脸呢。
可是,自己还不是一样没想到么?被她骗过去的,可不止源瑢一个。
绮雯忽抬眼问他:“你是不是不信?是不是疑心我当时确实是想离开你的,是刚刚才倒戈回来,故意这么说来哄你?”
皇帝可不就是正在这么疑心么?但基于这回得到的深切教训,他立刻将头一摇:“不,你说的话我全都深信不疑!”
忽想起来,来前王智就曾一口咬定,即使她是有意配合源瑢出宫的,也一定不是真心倒戈,而是另有原因。
皇帝心中一片豁然,既是王智都看出来的事,自己又何必要去多心?自己会疑心,还不是又要归因于于自卑的臭脾气?这可再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