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瞬间有种钝刀磋磨般的心痛,没等他叩拜完就伸过手去挽了他的手臂扶他站起。
这个兄弟从小就惯会装相,这很可能也是在装,为的就是博取他的怜悯,让他心软,放松警惕,能当场收回派人监视的成命才是最好。
皇帝心知肚明,可手上清晰感觉到对方几乎站立不稳却还在强力支撑、不愿显露的姿态,他真是想不心软也做不到。
有过那些过结,他怎可能会轻信源瑢所言为真?可所谓眼见为实,有过与朝堂大臣那些老狐狸无数次过招的经历,他自信已炼成火眼金睛,哪会有人在他面前装相还让他一丁点破绽都看不出的呢?
他不信源瑢就有那般超凡的本事,因此他虽然还未下定结论,却着实是倾向于信了源瑢的。从另一方面而言,他与源瑢自小同居一殿,朝夕相处,也有过十多年互相了解的时光为基础,他也就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都只是源瑢在做戏。
却没等他出口,潭王又说:“二哥宽宏,我却不能太不懂事。二哥放心,此次回府,我便老老实实闭门思过,再不会惹是生非让二哥费心。”
说完躬身补了一礼,就转身朝外走去。
皇帝略作迟疑,还是添上了一句:“她已然没事了。”
刚走出两步的潭王脚步一顿,呆立片刻后他猛地回过身。随着他这一动作,守在皇帝身后的扈从们都紧了紧握在绣春刀刀柄上的手。
潭王却丝毫没露攻击之意,只呆望着皇帝问道:“事到如今,二哥究竟为何还在坚持不愿杀我,可否明示?”
他目中神采黯淡,语调也是平平无奇,根本不像在讨论这么肃杀的话题,反而像极了一个懵懂天真的孩子,正在就新发现的疑惑向自家大人问询。
皇帝又是忍不住心间一痛,不等他回复,潭王先转开目光,自顾自痴痴然地说着:“你是怕母亲伤心,还是真在顾念骨肉情义?还是……因我刚在对和国作战中立了大功才不忍心?可是,既是我自己想死的,这些又有什么值得顾念的呢?”
皇帝轻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要一心求死?”
难道只因为知道她想要你死?体察到是上回没资格殉情那句话对他刺激最深,皇帝自然是再不敢将这种话说出口了。
潭王目光旁落,也轻叹了一声:“自己背负了多深的罪孽,我比你更清楚,也就比你更明白,我这条命又多不值得留着。这三天来我都在琢磨,我到底还该为什么活着,却至今仍没想出来。”
他这是真心悔悟了?皇帝满心迷惑,既不敢轻易相信,又无法从他的表现中发现丝毫破绽来推翻这一结论。
潭王露出了一丝苦笑,黯淡的眼神略略清明了几分:“不过二哥如此处置或许也有道理,谁说罪孽深重的人,就该以死谢罪了呢?继续活着,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同时,也略尽薄力来恕罪,想必才是正途吧。”
说完他又躬身施了一礼,就此转身走去。
皇帝静静望了他片刻,朝一旁等他示下的扈从们道:“记着,朕要你们跟去潭王府,旨在确保源瑢的平安周全,不是要你们把他当囚犯看守……去吧。”
罢了,就他这模样,谁知胡思乱想上几天,又会做出些什么呢?着人好好看着些也是应该,也是为他好。
…
三王爷为救宸妃射杀皇后的事不能外传,三王爷有心为宸妃殉情的事一样也不能外传。宫里对外的说法是,三王爷领人入宫剿灭乱民的途中不慎受伤,留在宫里养伤三日。
后来听说,源瑢回去王府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下令将所有的妻妾侍婢迁离了他的居处周边,赶去王府角落的跨院居住。却因一个宠姬哭闹撒泼赖着不走惹恼了他,他干脆当场下令,除了正妃仍然迁去跨院之外,其余妾室全部就此发卖,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