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只当这是“夸赞”,一昧赔笑:“哪里哪里,沈提刑谬赞了。”
沈寒山不接这话,又抿了一口酒,笑眯眯地道:“只是本官没记错的话,两年前,雪絮县的周县令才刚刚向官家讨要治涝的赈灾银,沛县的白县令亦因当地天灾收成之由上折子恳求官家减低地方税赋……都是大苦大难的出身,这才几个年头过去,竟治理得风调雨顺。诸君才是劳苦功高的那位,来,本官敬诸君一杯!大庆有尔等为民为国的忠良官人,实在是国之幸事,官家知晓,也该开怀了。”
沈寒山假模假式起身敬酒,底下的官员面上笑哈哈,心里头早骂透了假惺惺的沈寒山。
被他这样一说,往后谁还敢舍下颜面去和官家讨钱呢?只要他们刚开口,今日盛宴的事便会被挑出来说道。
届时官家一道圣旨下来深挖,岂不是各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愧是都城来的参朝官啊,这颠倒黑白的功力,没在官场里淫浸个数十载,哪能练得这样炉火纯青?
思及至此,众人又不由把怒火发泄到那位挑叶主簿事儿的官吏身上——要你多嘴?!就你机灵?!事这么少,把县门口大粪挑了不行?!非要管叶主簿的家事?!这下可好了吧!都有戏瞧了!
唯有吴通判看出了点门道——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看似生疏,实则关系匪浅!
这回,他算是遇到难缠的主儿了。
第二十四章
一场宾主尽欢的同僚宴,竟被口蜜腹剑的沈寒山寥寥几句,化解成了“搜刮民脂民膏以饱口腹之欲”的把柄。
在场的地方官们,怕是饭都吃不下了。
心情本就郁结,偏偏沈寒山还要来凑热闹。
他同苏芷耳语:“芷芷,我为了你,成了众矢之的,保不准这些地方官会以为我来查他们政绩虚实的。若有做贼心虚之辈,定然出手伤我。今夜我怕是不敢睡了,芷芷得陪我,护我安危。”
苏芷瞪他一眼:“沈寒山,你少说一句会死?”
“嗯,会憋死。”
“……”
一场会宴潦草散场,苏芷明面上还是要叨扰桔花县的旧案,故而随桔花县县令一块儿回了宅邸。
许是怕开罪苏芷和沈寒山,县令聪慧地引荐了叶主簿,由他来招待两位贵主。顺道能刁难一下叶主簿,让他自个儿发愁如何伺候贵客去!谁让这厮在会宴上抢了他的风头!
叶主簿是个憨厚老实的小人物,在沈寒山以及苏芷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他佝偻脊背,重复了多次“家宅贫寒,还望苏司使与沈提刑不要见怪”。
原以为他说的是谦词,到人府上一看,果真是家徒四壁,连女使都雇不起,还是妻子与母亲操持的伙房。
刚开门,一名身穿碧波绿底绣石榴果草纹袄裙的小娘子便像只莽撞蝴蝶一般,飞入叶主簿的怀中。
她梳着两个小揪揪,发上别着一对绒花制成的牡丹,花瓣鲜活,能以假乱真,是小孩喜爱的样式,可见小姑娘在府上很得人宠爱。
小娘子高声喊:“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
随后,她直勾勾朝后望去,好奇地打量苏芷与沈寒山。
叶主簿吓了一跳,忙温声哄闺女:“不可无状,这是苏司使和沈提刑,小娃娃去寻你母亲吃枣糕,别妨碍大人们做事。”
小娘子被爹爹肃穆的模样唬住了,顿时讷讷不敢言。
好半晌,她没忍住:“大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