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曹夫人小心翼翼地褪去罗袜,露出肤若凝雪的脚腕来。
这时,寝房的门被人推开,是婢女端着一个洗脚用的云纹银盆进屋里来。所谓“玉养人,银疗病”,大户人家很多洗漱用具都是拿银器打磨。不过能享用这般奢靡造具的,不是富商也是有品阶的朝中大员了。
泡脚药汤子氤氲着热气,遮蔽住了婢女的眉眼。
曹夫人泡足从不让人伺候,这是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的规矩。
而这小婢女显然是新来的,因姿色好,得罪了上峰。大家有意刁难她,于是特地叮嘱她“夫人爱侍女贴身随侍人泡脚”,她这才贸贸然端了洗脚汤子进来。
曹夫人见有人来,诧异一阵,正想发怒。
岂料那婢女一看见曹夫人的双足,立马吓得跪到了地上。
即便慌张,她也不敢倒了洗脚汤,只是颤巍巍把银盆摆到身侧,给曹夫人请安:“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奉云林姐姐的命,特地来服侍您泡足的。”
曹夫人见她年幼,行事倒还稳当,心里的怒意骤然减弱不少。
她瞥见自己那残缺了一根脚趾的足尖,轻轻笑了声:“罢了,为难你作甚?你我都是可怜人……”
曹夫人自从断了一根脚趾以后,自觉双足骇人,不敢让人瞧见,因此才从不让人服侍泡脚。
如今时过境迁,断足的疼痛已经淡去,她又何苦再为难自己,不让人伺候呢?
左右她也不在意这具身体有何缺憾了,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命里定数。
曹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留下吧,从今日起,你伺候我泡脚。至于我脚上的这桩事,你不要对外说出去。”
婢女否极泰来,激动地简直要落泪。她连连磕头,对曹夫人道:“夫人放心,奴婢是卖身给曹府的下人,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乱传话。”
“那就好。”曹夫人淡淡道。
曹夫人像是在心里做抗争,她撩起裙摆,将脚抬高,好让婢女能碰到她那保养得当的双脚。
她看着脚上的伤痕,心如刀割。她这具养尊处优的身子,华丽的袍子底下,实则残破不堪。
婢女捧着曹夫人的脚,微微出神。曹夫人脚上的伤痕平整,不像是出了意外,倒像是刀具触碰过的圆润痕迹。
她觉得曹夫人很可怜,此前一定遭受过什么不公的事。于是乎,她捧着曹夫人的双足,如待珍宝。
她就像是对待母亲那般,给曹夫人轻轻地揉脚底,再抬手,给脚背覆上温润的水。女子不轻不重的手感,使得曹夫人逐渐放松下身心。
她缓缓将脚浸没在泡脚药汤子里,享受婢女的服侍。
曹夫人吐出一口浑浊的气儿来,头一回这般受用。
好似这么多年的屈辱与心酸,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她终于站起来了,她大方得体,不再唯唯诺诺。曹夫人敢把那些委屈的故事,在今时今日显露于人前。
曹夫人不必遮遮掩掩,她也不必自苦了。
她瞧着底下婢女温润的眉眼,慈眉善目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怯生生地道:“奴婢叫烟罗。”
“烟罗吗?好名字。”曹夫人微笑,“日后你便留在我院里,当个一等丫鬟吧。”
烟罗没想到洗一次脚便能天上掉馅饼,她感激涕零地道:“谢谢夫人,奴婢定然会好生当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