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本平和安宁村寨皆变得清冷空荡,没有了妇人少女们笑语欢声,没有了孩童们嬉笑追逐,没有了老人们无奈呵斥,没有了鸡鸣狗吠,唯有寒风夹着残落枯叶卷过村中空地,偶有老人咳嗽声某一幢吊脚楼中响起,显寒冬萧条。
灰蒙蒙苍穹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龙誉站空荡荡村寨中,慢慢挪步,雪花落了她满头满肩也不自知,还是走她身侧烛渊替她拂掉了头顶肩头雪花。
“阿哥,苗疆真会毁吗?”龙誉忽然觉得双脚有如千斤大石,移步艰难,开口是艰难,垂身侧双手用力握紧,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中,声音有些谙哑。
“若是毁了,阿妹你说,我们要去哪儿呢?”烛渊将龙誉肩上雪花拂到手心里,让冰冷雪花自己掌心里融化成水,口气一如既往轻淡,仿佛对所见所闻毫无感触一般。
龙誉不说话,只是将双拳握得紧。
“阿妹还是些走为好,阿妹若是能唐军到达幽潭草泽前回到苗疆,我们就可以不必做那无处可归野人。”烛渊说着抖了抖自己风帽上积雪,抬头望了望天,“雪似乎越下越大了,真像是上天落雪泪。”
“阿哥,你算过苗疆命途,对不对?”龙誉伸手抓住了烛渊手臂,眼神坚定地看着烛渊,风拂动她额前碎发,衬得她略微麦色面色有些苍白,“苗疆不会毁,对不对?”
“阿妹,有时候相信神明,不如相信事人为。”烛渊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拂乱碎发,淡笑道,“我不是说了么,只要阿妹能唐军到达幽潭草泽前回到苗疆,苗疆,还会是苗疆。”
“还有十日。”龙誉拧眉算了算,拉住烛渊手便往前狂冲,“那我们去回!”
两道身影如箭般消失渐渐变得白茫茫村寨中,飞过幽潭草泽,飞往中原,飞向益州。
当此之时,眠蛊与雌蛊离不得分不得,只能如影随形。
即将出幽潭草泽时,龙誉抖开了包袱里两件中原衣裳,先替烛渊换上之后再自己换上,后再贴上人皮面具,烛渊也一改同上次一般大摇大摆进入中原态度,任龙誉替他换衣再帮他贴上人皮面具,虽然事情很是迫眉睫,可龙誉看到贴了人皮面具烛渊,还是忍不住抱怨,“阿哥,下次要是还有情况需要易容,能不挑这么丑面具吗?就算挑丑,能不挑这么老吗?”
龙誉一边往自己脸上黏面皮,一边感叹,“阿哥帮我看看我贴好了没有。”
“我们这次不是需要掩人耳目再掩人耳目么,丑点没人注意。”烛渊顶着一张大叔脸把龙誉拉了拉面皮额角褶子,认真道,“一副大叔大娘样,没人注意。”
“……”龙誉看着烛渊那张难看得不能再难看面皮,有些不忍直视,实不敢想象自己脸上这张面皮究竟难看到何种地步,纠正烛渊想法,“阿哥,其实要是太丑话,惹人注目。”
这就是两个极端,太美别人会注意,太丑同样会吸引眼球。
“这也挺有道理,看来下次还是选漂亮面皮,也省得自己折磨自己眼睛。”烛渊眼神一瞬都没有龙誉脸上停留过,其实他倒真有些后悔拿了这么丑面皮,而且还是丑一张,脸颊全是麻子,真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折磨眼球。
龙誉眼角跳了跳,有种不祥预感,抬手摸了摸自己盖了面皮脸,摸到一手麻子,眼角跳不停,不禁咬牙切齿,“烛、渊。”
“阿妹,还剩不到八天了,再不些走,我们就赶不回来了。”烛渊还是没有去看龙誉脸,径自往前走了,这一路,他还是少让自己眼球受折磨为好。
还不待他话说完,龙誉已经先他一步往益州方向飞远了。
剑南道都护府出兵苗疆,临渊城大动,益州也大动,百姓有性情高涨,盼朝廷此次能一举收服了这片诡异南疆,也有惶惶不安,道是天道轮回,朝廷强行出兵苗疆,是要有报应,必会重蹈二十一年前覆辙。
包袱里有些碎银铜币,龙誉临渊城拿银钱换了两匹马,顾不得一路见闻,只马加鞭地往益州赶,离苗疆愈远,她心就愈不安,若非有他身边,只怕她自己也会坠入惶惶不安中。
马加鞭,一天时日,当马匹累得再也跑不动时,龙誉与烛渊抵达了益州城门,城防因为对苗疆战事而有所加大,穿甲执枪士兵偶成三五列城中穿过,热闹街市依旧熙攘,人人皆论中原对苗疆这一战,然人人面上却无一丝忧色,仿佛作一件茶余饭后闲事来闲谈,他们没人会忧心大唐会败,抑或说他们眼里,苗人命不是命,任烽烟战火刀戟连绵,只要唐军赢,倒下都不是人命。
易了容烛渊和龙誉进城时接受了盘查,顺利进了益州城,益州冬日不算太冷,薄薄雪时常还是飘半空中便化了,与苗疆扑簌大雪很不一样,可是看着路人毫无忧色地谈论剑南道都护府出兵苗疆并且大言不惭地嘲讽苗疆时,龙誉掩藏心底杀意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逸散开,幸而有烛渊旁轻轻握住了她紧握手,否则她定会当场就让整个益州大乱。
可烛渊掌心冷意让她冷静了下来,她不能这种时候益州引起骚动大乱,这样只会耽搁他们返回苗疆时日,她只能将她对中原所有仇怨生生压下,不再去看中原人可憎嘴脸,只目不斜视地往林府方向去。
龙誉一向记事很清,林府她虽只是上次来抢林蝉蝉时来过一回,府中弯弯道道她却已能熟记心,加之她与烛渊两人脚上功夫,完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情况下来到了几乎无人问津后院。
小小院子,益州尚算温和深冬依旧绿意星翠,瓜藤是枯黄了,可瓜棚旁菜地却是绿意绒绒,一个身穿黑布袄子少年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瓢往木桶里舀水然后细心地泼向菜地,院中屋房门前廊上,挂着一只银制风铃,偶尔发出叮当叮当清脆声响,廊下,一个面色苍白,双颊瘦削,颧骨高高凸起,头发花白中年男子坐木轮椅上,双腿上盖着厚厚毡子,放毡子上双手竟是瘦骨嶙峋,此刻他正背靠着椅背,头微微往苍穹方向昂着,双眼微微闭着,似假寐。
龙誉还未踏进小院便已看到独自坐廊下林龙,心不由颤了颤,不过三几个月时日,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果然如蝉小妹所说,死了吗?
她是恨他,她该恨他,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说不出道不明自己心中情感。
林龙没有察觉到有外人到来,正浇菜黑泥却他们站到院外一瞬间感觉到了一样,连忙将手中木桶木瓢往菜地上一扔,冲到了林龙面前。
“黑泥,怎么了?”黑泥动静很大,以致林龙放腿上双手僵硬地动了动,慢慢睁开了双眼,却没有看向黑泥,而是仍旧看向灰蒙蒙苍穹,“天黑了?”
“咳咳咳——”林龙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剧烈咳嗽起来,似乎咳得太过吃力,倚靠椅背背不由往前弯,顿显他背部枯瘦与些微佝偻。
黑泥连忙轻轻拍着他背以减轻他痛苦,不忘抬起警惕凌厉双眸看向烛渊与龙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