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记得那日,她和兄弟都被打入关押犯错宫人或后妃的掖庭狱,鞭子沾了蒜水,抽打在她身上,皮开肉绽,痛之入骨。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弥漫昏黑牢狱的腥涩的气味,催人作呕,连带着此后的好些年没碰过葱蒜。
苏芷是连坐的受害者,尚且有一口气留着,她的兄弟便没那样走运,不知殿前司的人是想毁尸灭迹还是旁的想头,不过几杖下去,兄弟便没了气息。
苏芷看着他兄弟双目充血,齿间含着血水,鼓囊地溢出几句:“我……冤枉。苏芷,我没有……”
“我信你。”
“好。”弟兄笑了,他嘴角越上扬,那血沫便漫得越多。
他满意了,可以闭上眼了。
死了,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样没了。
人啊,大哭来世间,又言不由衷,笑着离世。
苏芷知道他冤枉,那一夜宁静,他分明没有受贿。
可是天家不信,证据确凿,便给了殿前司免死金牌,能容他们肆无忌惮伤人。
苏芷疼得眼前一阵发黑,侧目瞥了一眼,她似乎看到牢狱甬道尽头,藏匿一袭龙纹衣摆。
是官家吧?他旁听了这样久,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罪,看着苏芷的兄弟赴死。
就在殿前司也要苏芷性命的时候,皇帝来了。
他恩待苏芷,救了她的命。开国功臣的女儿,如何能死呢?
苏芷感激官家,同殿前司结下死仇,又一心报效国家。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官家既然能救她的命,为什么不救她兄弟的命呢?
明明,兄弟是被冤枉的。
明明,官家有闲暇,能听他陈情。
又或许,命是分贵贱的。
兄弟不巧,这辈子命卑微如草芥,无人珍视。
她比他幸运。
真的吗?
苏芷想起前尘往事,说:“沈寒山,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怪谁。”
沈寒山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揉了揉苏芷的发。掌心力道温柔,一如纪家老宅那个缱绻的夜,苏芷心里暖融。
沈寒山指了指天:“芷芷,你说,那位夺得这天下,是为了治理国土,让百姓有家可归;还是将山河视为私物,一昧填补欲壑,守着家财?”
苏芷当然知道沈寒山在说什么,他问了一个自己平时不敢想的问题——君王夺得江山,是为了守国还是治国?
君之所以是君,不因他清正公允,而因他手握重权。
苏芷不敢应这句话,她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沈寒山善解人意,没有逼迫苏芷。
他只是微微一笑:“若官家纵容殿前司的吏役害你,你该明白其中缘由。”
苏芷落寞地答:“皇城司风头正盛,官家欲打压其筋骨,拉一把殿前司。这般左帮右扶,才是制衡之道,可让两司分庭抗礼。即为,官家不信任何一个官署衙门。”
她再如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官家也不会全心全意信赖她。
无他,只因官家是王。
若太宠信近臣,早晚有一日社稷为墟。
“那么,你也该猜到。若想出这牢狱,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