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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之真正生气的是,连瑜的妻子对芳姐的欺瞒:自家人,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为什么不能直说?偏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连着一个多月,把他来看过芳姐的消息瞒的死死的,芳姐一向懦弱,怕是连问都不敢问吧?他相信在这一点上,连瑜的那个小妾绝对没胆子撒谎,芳姐是真的不知道他被拦住了,只怕还傻傻的以为他是忙,所以一直没来,甚至会觉得他把自己给忘了之类的……
顾惜之想到这一点,便觉得实在无法忍受:在这种小事儿上对芳姐都要用手段,对她的焦虑烦心视而不见,这哪里是个端正大度的主母能做出的事儿?考虑到他儿媳妇的身份,那更是岂有此理了!她怕是半点都没有把芳姐放在眼里吧?今日可以骗了芳姐难过,明日在别的事情上呢?连瑜如今越来越忙,后宅的事情怕是无瑕顾及……在这么一个儿媳妇面前过日子,她日后要受多少的气?
连瑜何尝不知道顾惜之的愤怒从何而来呢!顾惜之说得清楚:你家既然要立规矩,好,那我日后不去看她了。只是既然要说规矩,那是不是先把孝顺这一条做到了?连丈夫的亲娘都不尊重,谈个屁的体面规矩!
顾惜之发够了脾气,临走前丢了连瑜一句:“你要真疼你娘,就把你媳妇管教好!再这般下去,早晚她得做出来让人家参你一本的混账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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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方云清,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打心眼里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的,正经的人家,原本就该是规规矩矩,大家都循规蹈矩,不能随意行事。可是看着丈夫的脸色,她还是紧张了,她勉强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咱们家毕竟也是官宦人家,让一个外男随便出入后宅,实在是不太合适。”
方云清说罢,见连瑜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心里头也渐渐生出用起来,我没做错什么,干嘛要那么紧张,心里略略安稳了一点,声音也大了一些:“顾大人毕竟也是朝廷命官,直接去跟他说家里规矩什么的太不礼貌了,所以我才想着可以说的委婉些,说上几次,顾大人大概也就知道意思了。”
连瑜听罢点点头:“从这个方面来讲,你做的倒有些道理了。”他的语气平缓,让人完全挺不住里头的情绪来。
方云清见连瑜没有发脾气,心里头大大松了口气,便细声慢语道:“我知道老爷一向孝顺,只是老爷如今仕途顺畅,我总要把家里这一摊管好,才不会拖了老爷的后退呢!”因连瑜已经是正经的高官,家里又没有什么正经的长辈,所以方云清早就让家里人改了称呼,在家皆称连瑜为“老爷”,她自己也按照一般官宦人家的习惯,管连瑜叫老爷了。
连瑜见方云清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头满是失望,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不仅仅是为方云清的理直气壮而失望,也是为这个社会许多让他憋闷的规则而郁闷,当然还有许多许多,让他思绪纷乱的东西太多了,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全部理清。
什么外男不能进后宅的说法,对他来说其实是扯淡的!他尊重这个社会的规则,所以他当然不会随便闯别人家的后宅,但是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鲢鱼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要防备的!防备什么?自己的老婆难道会出轨么?自己的小妾难道会去勾搭男人么?真有那个心思,是一道墙能管得住的么?仆人谈恋爱有啥稀罕的,年轻人想要找对象天经地义的,有什么秽乱后宅的?自己的亲妈颠沛流离了那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个老乡,难道还不许人家说几句话?别说没私情了,就算有又怎么样?许你年轻人谈恋爱,就不许孤独的中年人找个伴么?芳姐是没这个意思,她要是有这个意思,连瑜准会毫不犹豫地出面撮合,给她带上一大笔嫁妆嫁出去呢——毕竟,芳姐才三十七岁啊!
这些话,连瑜想要说,却还是暂且憋住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东西,想要用来说服妻子怕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他们所受到的教育,他们所持有的观念,差距太大了。
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连瑜抬起头来,看着一步之遥的妻子,一时间,竟觉得两人隔的十分遥远,他觉得冷,不,不是冷,他心知肚明,那是孤独感在作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那么的孤独,即便身边有贤妻美妾,也并不能真正抚慰他心中的孤独。
连瑜勉强把心中的那些不适压住,无论如何,还是先从基本的事情做起吧!先从符合这社会规则的事情提起,其他的,慢慢来……真的能够慢慢来么?其实他也不知道,整个社会的规则摆在眼前,他不想屈从,可是他有办法让身边的人扔掉固有的思想来屈从他么?那似乎更不可能。他不是沙文男,他不可能逼着妻子去无条件服从他的意见——那样子,其实依旧是他向这个世界妥协:不是用自己的道理折服对方,而是用自己的男性的身份,三从四德的规矩胁迫对方。
吃力地把心中那些烦乱的东西扔开,连瑜轻轻地问方云清:“你觉得你做的是正确的,对么?”
方云清点点头:“妾虽不才,也知道想要老爷安心为朝廷做事,起码要把家宅管好。”
连瑜又问:“那么……这些话,你跟芳姐说过么?”
方云清愣住了。
连瑜看着她,轻声问:“你觉得你是对的,你觉得你做的都是为我好,那么,你跟芳姐说了么?你是觉得她会反对你的意见所以不敢去说?还是说,你觉得这种事儿,压根没必要专门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