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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熟肉的纹理泛着深褐色,带着炭火的红亮在树枝上颤动,腥膻的热气一直扑到我脸上来。空了许久的肠胃忽然拧在一起,一股反胃的恶心。
昆折罗轻轻吹着两条肉串上面的灰,道:“她担心得很。我那次想过要问你,但是——”他耸耸肩,将肉递过来,“现在可以告诉我么,那是为了什么?”
我说:“拿开。”
昆折罗的脸色阴暗了下来,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臂。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坐了半晌,他忽然长叹了一声,道:“为什么呢?我们辛辛苦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做到了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但为什么每个人都和以前不同了?”
我慢慢地说道:“怎么了,你对现在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昆折罗望着夜空下拂动的草尖,道:“不满么……怎么会不满。我一个人来到善见城,硬要般罗若帮我,硬拉你下水,想方设法去接近公主,想尽办法要恢复我父亲的声誉;我明知是叛乱还一口答应了你,一本正经地和你定下协议。现在,善见城是我们的了,四天王是我们的了,很快,天帝也是我们的了,我的愿望马上就要达成,我怎么还会不满?但是,我自从再次进入善见城之后,就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当初要对你提出那个条件?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追随在你身后?”
我仍旧慢慢地道:“一箭双雕,难道不好么?”
昆折罗一手插进头发里,低声道:“可是我不是想娶仇人的女儿来报复,也不单单是要杀死自己女人的父亲来得到她。这两件事,根本不可能同时达成,不可能的!以后呢,以后不是我应该忌惮她,就是她应该仇视我。那我提这个条件的时候,到底是想要什么?”
是的,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存在。
我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道:“后悔了么?”对复仇和爱上她这两件事。
昆折罗不语,专心盯着在自己一只手上转动的肉串,另一只手胡乱揉着头发。好一阵,才忽然甩一甩头,一笑道:“不后悔。”
我哼了一声,道:“隔的时间太长了。”
昆折罗继续转着肉串道:“白天你问我,不想早日见到公主么,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做好,因为那时候,我很犹豫。我在想,善见城满街满巷的尸体,对于我的仇恨来说是不是足够了?而且,我要凭什么去面对我想要的女人?就算我有资格去反对她的父亲,但是,我有资格要她跟随我吗?”
我问道:“那么,你觉得足够了吗?”
昆折罗淡淡道:“上一次临离开西方时,我对自己说:我要报仇。你也听见了,不是么?我是武神将的儿子,杀这些人对一个战士来说,算的了什么?我做的事都是我必须要做的,无论对你、对般罗若、还是对这场战争,我都没有认为我做错过什么,因此也没有犹豫过,即使是我想要她,即使她是天帝的女儿——每个男人都需要一个自己的女人,是不是?”他轻轻折下一株长草,“就像每一颗草都有属于自己的花一样。”
我嗤之以鼻。像他手中的只是在顶端拥抱着一抹金色的金旬草就不开花。
他苦笑:“好啦,就当我只是想抱着女人睡觉好暖和点而已——但是,非她不可。”
他转头看我,声音异常地清晰和坚决:“所以我对你说,要把公主留给我!”
昆折罗捻着手里的草:“但是,一个女人,无论她是谁,看到都城的下场,只要她正常,只怕,只怕再也不会……开始我很迷惑,很烦恼,不明白为什么连我这样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乱了心,但我却毫无疑问地确定,就是她没错……如果说我后悔,我是后悔为什么在前锋阵营里的时候,我还在想她,而且忽然惧怕见到她,因为我不知道见到她之后,面对她的眼睛,我是不是还能坚持下去,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我说道:“不错。就算你得到她的人,也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草已经被他捻成草棍,昆折罗捏着它在手里狠狠绞扭。
我支撑立起,道:“所以你现在悬崖勒马,滚出叛乱军去,去向你未来的老婆忏悔,还来得及。”
昆折罗把草棍一丢,一下子跳起来叫道:“你这个疯子!”
我一怔。他在空气中挥舞双手,叫道:“你这个疯子!你今天都在做些什么,你想赢,你就不要命了么!这难道是游戏么!”我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反常态气急败坏地举着两条肉串兀自大叫大嚷:“我怎么滚出叛乱军去!你为了要赢不顾一切冲在前头,你叫我怎么能不继续跟着你去拼命!我凭什么去忏悔!每一次战斗,你眼里不但没有别人的性命,也没有自己的性命,你那是在作甚么,在享受么,在赌博么,你拿这无数军人眼里神圣的战争开玩笑么!你当真不记得了么,”他忽然凝住身形,轻轻扶住了我肩头,“你今天是怎么杀了那个家伙的?”
我问:“怎么?”
他轻轻叹口气:“当时那边乱成一团,我在马上拼命直起身子,想看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你的马一歪,那边喊声震耳欲聋,然后,然后你抬起头来……虽然距离远,但是,我却忽然肯定——我简直就是打心里认定——那时候,你在笑。”他的手指颤抖着离开我的肩膀,“不错,你是在笑,那副笑容,像是突然降临的地狱里的恶鬼,在这杀场上寻找到了自己满意猎物的表情……那家伙一定是吓呆了,我也吓呆了,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你的剑那么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