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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那个夜叉族黑眼睛的小子。而他需要一个提示他、警醒他的人。
所以,九曜,应该作为星见活下去。我不愿像砍下其他不肯服从我的顽固脑袋一样砍下她的,是因为我要用她,要她为我服务。
我仍然看不到未来。但是,我知道,我会成功。我不需要那无聊的未来,因为,我生来就是改变它的!我是要把我的力量借给他实现期望,结局是怎样又能奈我何?如果九曜不听话,我照样不会对她手软,就算没有她,这世上,也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九曜轻声道:“是的,你心底不会希望他的预言准确,你怎会只是为了他做这一切。你嫉妒他的力量,为了自己,你想杀他,你一开始就想杀他……”
我按捺不住,怒喝道:“住口!”尖锐的指甲停留在她的咽喉,指尖在水晶六芒星球旁闪着青白的光。
九曜继续道:“你说,什么是命运?我在这里,坐了百年,看了百年,读了千千万万的人心。你不能控制命运,但是,它是你自己的路,是你最独特的诚实,再荒唐,它也走不出你的心……命运能驱控人,只因它是天神按照人的心思本性设计而成。譬如,你来到这王城,可是有人驱使?谁要求你?谁命令你?”
我咬着牙,心头却是一震。
九曜道:“是你自己想来的!你来就是为了要和他一样强……不,是比他还强,可以打败他,杀了他……你之所以做到现在,是因为在你心目中,这是你高高在上地资助他,而不是忍辱负重地为了他才……”
我缓缓开口打断了她:“不。”
我想起了,在西方,受伤之后,那个充满雨气的梦境。他说:“帝释天,我需要你的庇护吗……你还要我来保护你吗?”
即使风雨天寒,他也不需要我的胸膛。
他不需要我的帮助。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低低道:“所以,你沮丧了。你沉浸在过去里,你凡事都三思而行,你学得……好像他一样……”
我睁大眼睛,凝望着她,像能直接看进她的瞳孔那样凝望着她。可就那样看着,从那白蒙蒙的眼皮后面,我恍惚间像是真的看见了一双幽深的黑瞳,梦一样飘飘悠悠。那是黑朦朦的密林的上空,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要离开,为什么我要找他。那是黑魆魆的善见夜晚,为什么我要来,为什么我要胜过他。攻打善见时,黑暗的大殿里,我忽然像是明白了一切,我一直追寻的就是那一刻,我要见他,我要帮他,我来到这里,全都为了他!
但不旋踵间,我的剑穿过他的胸膛,他的血,在我怀里流干。
他压根就什么都不会给我。他压根就不需要我。
我虽然只能梦见过去,但那都是最真实的过去,不含半点虚假。
苍白的面孔上,九曜同样苍白的唇仍在一张一合:“第一次见到他,你应该就知道,那是只有在梦里,在悠久的传说里,在古老的画像里才能想象到的美丽,那永远不能为你而存在,也永远不能为你所超越。他所喜爱、烦恼的,都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所以,你恨他。直到我们一起向他举起刀,也不得不承认,能杀死他的,其实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们?一起?
她神情木然,面颊抽搐了两下:“是的。当看透了他求死的心思,我们,却这样不约而同、毫不迟疑地把他往前推去……”
两行晶莹的东西,流过她的嘴角。但是她的声音仍旧平静:“但是,我还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实现他唯一的愿望,唯一向我提出的请求。而你,你自我麻醉在杀死他的成功里,你在逃避那个结局,但无论你对我对他做出任何事情,你都会发现,你只能无可奈何地面对他,你改变不了结果,它会按照星星的轨道,分秒不差、纹丝不变地发生!”
她又露出一个迷茫但是喜悦的微笑:“只有我肯这样对他,只有我永远不计较他,因为,我九曜,是世上唯一一个不靠眼睛爱上他的人。”
我忽然不无怜悯地想,这女人疯了。
九曜道:“你笑我自欺欺人是不是?我只是一个毫无能力的女人而已。那么,你告诉我,他……剩下的部分,在哪里?”
我怒道:“九曜!”
她道:“你追击天帝时,善见城在做大规模的清理……宫中阿修罗城的出口大殿,已经倒塌,需要重修。他们在瓦砾木石下,挖出了尸体。破碎的衣甲和糜烂的血肉,混合在一起,不知道死在下面的,有多少人,也分不清都是谁的残尸……谁都知道,你曾和他在那里相斗,谁都知道,他死在你的手上。他们将挖出来的东西,和其他的尸体一起,胡乱埋葬。”
她的声音不响,但却尖锐得像锥子在摩擦墙壁:“他身上其余的部分呢?他的骨骼,他的甲胄,他的血……你难道一起扔在了那里不管么?”她伸手,指甲钳住了我停顿在她咽喉旁的袍袖。
我用另一手拂开她,怒道:“你是星见,难道你不知道么?”那天,在阿修罗城出口神像的光芒下,他余下的身体,他的衣甲,如一阵清风,从我的怀里,溶进了那光,溶进了他故乡部族的召唤中,出口从此化作磐石一块,他和他的臣民,一起在封闭的阿修罗城里,枯朽,化烟,化灰。我竭尽全力,我击碎磐石,也无法留住他,无法挽回一切。
我的敲击,只是让大殿的穹顶掉落,带着一片巨大的黑暗,砸向我的头顶。
她不知道么?她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