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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难道这样的场面也唤不回我记忆中那个天神一般的身影?可是一转头的刹那,我明明看到他的眼神——光润如玉,那层笼罩着它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战场两侧鬼魅一样冒出两支人马,是他的军队的旗号,夹击敌军的两翼。扇形的三面围攻。但是对方居然好像早有防备,立即分为三队,分头迎敌。大概知道这是在敌方腹地,只有冒死一战才有生机,对方的士兵居然能以少量兵力抵敌住了侧面的攻击。腾出手来的中路冲向了有些措手不及的他的部队的中央。
核心部分金色与红色的大旗招展,那一定是他的旗号。
明知道他们的主帅在我身边,我还是忍不住向前跨了一大步。难道他会输掉?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我们不会输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既然能从密探那里得到敌军深入的密报,也能利用他让他们小心我们的计策。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破掉了我们侧翼突袭的计划,就会大胆进攻,那,他们就错了。”
他也迈上一步,和我并排。“中路打着我的旗号,可是我不在那里。他们的目标太大,可是又偏偏弄错了目标,那就会上当。”
是谁在军中冒充他,替他执行计划?我的心里一下子就冒出了那个目光讨人厌的家伙。
我忽然替那些所谓的敌人感到悲哀。他们的战斗力我领教过,现在也再次见识到了,他们的勇气和智慧都不低,而他们现在,受了别人的愚弄,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和目标,还在那里拼命。
我捏着拳头,手心里攥出了汗。到底谁会赢了这场战争?我到底希望那边赢?我担心的是他的这边吗?虽然哪边都不是我的归宿,可是现在,我却希望……
我忽然心里沉了下去。他的部队的中军开始呈现溃败的迹象,开始后退,敌军紧跟不舍,他们一前一后,竟然、竟然朝这边来了。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的军队穿过了我们脚下,穿过了裂谷,看着敌军追在他们尾后进了裂谷,看着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无数人影从裂谷顶端冒出(那是绕路急速奔上去的他的士兵),看着被推落的裂谷顶现成的黄土块堵塞了谷口。
我的心砰砰地跳的厉害。他们输了,他们还是输了!!
谷底虽然宽阔,但一下子塞满了这么多人,空间立刻变得狭小。
敌军兵士们象无头苍蝇一般在谷中乱撞,徒劳地扒着谷口,还试图从土壁上爬上来。
现在怎么办?他会怎么办?
他漠然点了点头,我就看见山谷那边一杆大旗竖了起来。
又是无数人影奔出,一捆捆焦柴枯草被扔了下去。下边的人大概是猜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哭喊着拼命想推开柴草,拼命想爬上来,人挤人,人踩人,乱纷纷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为什么?即使是密林之中生死攸关的战斗,都不会赶尽杀绝,我们要的只是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已,多余的残杀我们也是不做的。为什么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战场,我在林子里所学的一切都被推翻了?
以前我一直都是想要变强,相信的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获得一切,我曾经在那时见到了一个人,他单身一人散发的力量却能带来震撼天地的美感,我学习着,试图追上那个战神的身影,想要达到超越一切的强大,可是我离开了森林,我来到了他的面前,却发现,在这样的战争中,不用动手,也能获得这样的胜利,那我以前的努力,都算什么?我来到这里,又算什么?我几天前洒在平原的鲜血,又算什么?
几十支粗大的火把扔下了谷底,一小队士兵们操着火箭守在谷顶(后来我才想起我也没见到那个老跟在他身边的讨厌的人,那时他已经带着中路主力回去围截剩余敌军了)。底下的声响陡然大了起来,又渐渐小了下去。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我再也思考不出什么了。
他缎子一样的黑发飘过我的眼前。我竭力遏制着颤抖抬头盯着他。黑发的夜的颜色下是金黄得犹如旭日一般明亮的双眸,带着一种和他的表情与年龄不符的超然物外的冷酷和淡漠,他的面前谷底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天壁,但是却没有在那双眸子里反射出一点光芒。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这是他吗?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他。在这样的战场上,这样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不动声色,甚至不必出手,平静地制造着和面对着死亡,这才是真正强大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我又一次被震动了,我又感觉到愤怒、不服以及莫名的悸动。但是在他的注视下我慢慢平静下来了,我停止了颤抖,呼吸逐渐缓和,我不禁轻轻松了口气。于是我忽略了他眼底掠过的一丝奇怪的波动。
沙罗摩月2006-08-2410:17
(4)
我们默默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总算恢复了过来,小心地跟在他后面,隔开了一段距离。但我现在又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带我来看这些?我想不明白,又很想弄明白,又不想问他,就这样走着神,等到他又一次突然停下,我差点撞在他身上,然后才发现我们走的不是来时的路。
他又要干什么?
他的面前一处草丛晃悠着发出飒飒的响动。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挡在他前头,一把拨开草丛。我又呆住了。
里面是一个人。一个被绑住手脚,嘴上勒了布条的人。更确切地说,是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