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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罗若没有作声,只听到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想必她的嘴角也在露出微笑,回想起那段辉煌的岁月。
九曜冷冷道:“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相貌,看不见他们的煊赫声势,你像个蝴蝶一般穿梭于宫殿中,快乐得象春天的燕子时,我眼前展现的,都是一个个悲惨的命运。他们,有的家世衰败死在充满污水的沟渠,有的在宫里宫外有形无形的战场上成为失败者被斩下头颅,有的在病榻上辗转呻吟,腐臭的疮水流满枕席……”
般罗若颤声道:“姐姐……”
九曜道:“我不在乎,我不害怕。他们自认为出身比我们高贵,但是,死亡的时候,不也同样是一副丑陋的样子么?……看到这些,我没有什么不满,没有什么不欢喜……直到一天,我忽然起了兴致,占卜了你的未来……”
呛啷一响,般罗若扶住了牢门,手上的玉镯磕在了木板上。
九曜低低道:“那天,我破例奔出了星见府。我在宫中乱走,想法子舒缓自己的心情。我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有人轻轻按住了我的肩头……”
她猛烈喘了口气,没到腰部的冷水刺激得她挣扎一下,镣铐在石头上刮出支支的声音:“他说……他说……”她喘息着,声音却竭力放得婉转悠扬,咏出歌唱的调子:“他说,尊贵的星见,小心,您再前进一步,就要踏在这颗刚刚露出尖角的青莲的叶子上了……”
她低声笑着:“我站在池边,池塘的风,和这里的风一样细,池塘的水,想必也是这么清凉……那天,我认识了他。”
哗啦啦,黯黑的水仍然在上漫。
九曜的声音像是在梦呓:“我不知道,我当时是因为什么,胡乱地,就和他谈起幼年的事情。他很少作声,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带着耐心又谅解的微笑,细心听着。他为什么不说话呢,我还记得他说第一句话的声音,清越,明爽,和莲花中间吹拂的风一样……我颠三倒四的说完,他说,是的,是他们错了,他们不了解你,不了解星见,星见的职责是解读星星的轨道,不会妄图加上任何个人的观念,不要怪他们的疏远,因为他们只是愚昧,无法分清,预言和诅咒的区别。”
她喃喃:“他一下子就说中了我的心事,我一直在担心,我一直在惧怕:为什么欺凌、漠视我们的人,为什么我鄙视、嫉妒的人,在星辰运行的道路上,都会有一个悲伤的陨落,莫非那是我的咒念,莫非这就是他们恐惧、躲开我的原因?我最亲近的妹妹,拥有我没有的美貌和明亮的眼睛,无忧无虑快活的妹妹,莫非我也曾嫉妒、诅咒过她?……可他告诉我,没有,我只是一个星见,没有其他的能力,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
她笑:“那天,我回去了,带着一支莲花。从那以后,每晚我的梦中,都重复同样一个场景。一个少年,紫红的绦穗垂在田田莲叶间,在银色月光下,为我,涉水采莲……我梦不出他的脸,但是,我记得他的声音。我想,我喜欢他,即使,没有眼睛看到他……”
般罗若靠在门上,轻轻道:“姐姐……可怜的姐姐……”
九曜道:“不,我不可怜……我错了,我错了,他在骗我!”
镣铐又发出咯吱声,九曜大声道:“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娶那个地位完全配不上他的巫女,我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占卜他的命运,我就知道,错了,全错了,我恨他,因为,我给他安排了一个最残酷的死法!我……”
她的声音陡然中断,淹到胸口的水遏制了她的呼吸。般罗若安慰道:“姐姐!……姐姐,不要这样,不是你,那是命运,你占卜的命运……”九曜用力喘了几口,断断续续道:“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当他询问我时,我竟然只幸灾乐祸地打击他说,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当他告诉我他的计划时,我完全都不阻止,还发誓许愿地说要帮助他!明明就是我想要害他,明明就是我,竟然希望他死去!”
她转过头,道:“我知道了,命运也不过是人心……妹妹,你果然也象我占卜的那样,失去了美丽,失去了快乐。那个男人,娶了别人的妻子,醉心于他的权位,完全不把你放在心上,你不恨?你不怨?妹妹,不要挣扎了,命运之神知道每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他的运命,完全不会改变……”
般罗若大声叫道:“不对!不对!”
她扑到牢门口,俯身向下,几乎象要也坠入那深深的池底,叫道:“你说错了,姐姐!你这样想,因为你爱那个人,爱的太疯狂!而我,我不爱他,我不爱他,从一开始,我就对他说,我不要像你一样爱,我宁愿,只是远远看着他的喜欢而已!就像昆折罗,以前就总是和我玩在一起的昆折罗,为什么他从来不问公主对他的感觉,为什么他从来不说他对她的感觉?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最想要的是什么。而一旦说穿了,一旦爱上了,一切,也许就都会不同,爱上了,也许,就不能容忍对方有背叛的想法和行为!他要公主,要她一辈子毫无选择毫无办法地跟着他,即使她恨他,即使得不到她,但是他的欢喜和烦恼,她都不得不分享,她的痛苦和忧愁,永远都和他有关,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我也是,我选择了这个男人,我就要想法子跟随他,现在,他离不开我,他需要我,他允许我每时每刻都陪在他身边,这还有什么不足?我喜欢他,我为他毁了容貌,他就是我的,他要别的女人,要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我不是不怨他,但我只是一个平平淡淡喜欢他的女人,一个忠心耿耿追随他的部属而已,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不离开我的周围,我要看着他活,看着他死,我不要他在别人的手上四分五裂,我要他在我的眼前,白发苍苍,衰老体弱,在我的照顾下,在平坦的床榻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要他的身体裹上绣满金丝荷花的锦缛,戴上赤铜的面具,安放在楠木棺里,在我的面前下葬,他的坟墓前,永远都有只我烧化的纸灰!那怕牵在他身上的丝线是命运神祗亲手所系,我也能用我的双手剪断,我不爱他,所以,我一定能做到我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