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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适再看儿子一眼,忽地长叹一声,什么也不说的跟李雍谈了起来,“你最早猜到是我,是从我把他调离开始的吧?”
李雍摇了摇头,“那时只是疑心他的调离有人在做手脚,却没有想到大人身上。真正疑心,是在见到大人的那天。”
薛适奇了,“我坐在马车里,连口音都改了,你还如何认得出我?”
李雍道,“一个贩夫走卒,和一个朝廷大员的坐姿是不一样的,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坐姿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大人的口音虽然改了,但语速以及说话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我就算一时没有猜到是大人,但总也知道不是个普通的人。更何况,大人后来还对我开出那样的条件。”
薛适有些明白了,“我让你攻打那四座城池,一定会消耗不小的兵力,况且远离同州,你对清水营就掌控不住了。你自然会生出疑心,想着谁会在这其中受益。但你又如何猜到是我?”
李雍不答,却是问他,“大人可知,我幼时曾在宫中做过伴读?”
薛适莫名看着他,这事人人皆知,可跟那四座城池有什么关系?
李雍道,“我记得有一回上课,先皇忽地来了。然后问我们,如果让我们在西秦附近随意攻占几座城池,我们最想打的是哪里。当时陛下就说了这四座城池,先皇问他为什么,他说此地本归大秦所有,却被乱贼占去,要打自然得先打他们去。先皇当时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可后来我曾将此事告诉义父,义父却告诉我,陛下是对的。若重新占回那四城,封住往西南的门户,我西秦进可放眼天下,退可偏安一隅,实在是精妙之极。”
薛适脸色一变,几乎失声,“你的意思是……”
李雍淡然道,“大人既看出陛下是可以辅佐的明君,又如何看不透帝王心术?”
一句话,如重锤击打在薛适心上,他脸色变了几变,忽地惨然道,“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李雍没问,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今陛下秦亨真的是个平庸无能之人么?若果真如此,那英明神武的先皇为何会选中他为接班人?
薛适是臣,饶是再睿智善谋,也是用臣之心,臣之眼在观察思考问题。可李雍不一样,他是正经的王族。又从小在宫中接受的教育。说句粗俗的话。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龙椅上那些人的想法,总比薛适要了解得更深。
当先帝过世时。已经意识到王权分散,权臣把持朝政的问题。但他那时就算有心,也无力解决了。
尤其是他因为收到了错误的情报,错误的主导了对秦彦全家的满门杀戮。更是招致许多王族的不满,对他心生猜忌。
可当时。就算先帝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也已经骑虎难下了。所以,他必须选一个性格和善,能平衡各方关系的继承人。先把皇权稳住。再图其他。
而那个人,就是素来以风流才子,琴棋书画做掩护的秦亨。
很多人因此小看了他。但李雍不会。
李容当年教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小看你身边的任何人。哪怕是个卑微的宫女,或是小太监。只要跟宫字沾边,就没有普通人。
所以这些年,李雍在远离京城的同州,默默的关注着这个帝王。所以他能比别人更加敏锐的发现,秦亨登基这些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做什么事,但实际上,他在努力的收拢皇权。
只是他手上缺乏了最强悍的兵权,所以见效甚微。原本,他不用这么着急的,但是现在,皇上等不下去了。
因为他最心爱的三皇子,落水死了。
可能是费太后动的手,也有可能是利用了其他妒忌的妃嫔。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皇上最聪明,也是最有培养前途的一个继承人没有了。
李雍可以理解秦亨的愤怒,因为他也不能想象,如果有人杀了地瓜,他会变成怎么样。
所以皇上急迫的想要抓住朝政,或者说他要抓住军权。而西秦最重要的兵权是在李雍手上,从他身上下手,远比从其他任何人身上下手都来得快速有效。
但是,身为帝王,永远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所以秦亨不再掩饰的派出了心腹臣子,却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让薛适出面,去跟李雍对上。如果一击得手,那很好。只要李雍出兵,皇上很容易就找到借口,夺了他在清水营的兵权。
如果李雍识破了薛适的伎俩,反过来制住了他,那皇上也会有合理解释。
你看,我特意要你去夺那四座城池,不是给过你提示吗?如果你忘了,那是你记性不好,如果你记得,就该明白朕的深意。
我并不是要真的杀你,只是想让你表个心意,为朕效忠而已。
况且我都把我的心腹,这样重要的人质送到了你的手上,怎么能说我不顾念君臣宗亲情义?
所以无论如何,李雍都要接受皇上的说法。
但是,如果他气不顺的想找个出气筒,那还有比薛适更好的人选吗?过程中如有冒犯,全是臣子的错。等薛适一死,他们君臣兄弟,还是一家亲。
薛适也是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如此惨然。
他以为自己忠心耿耿,肯定深得皇上信任,谁料最后还是沦为帝王手里的一招棋。
可是帝王的厉害之处也在这里,就算薛适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也不能说皇上半句不是。因为君可以有负臣,但变节的臣子却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瞧不起的。
所以薛适还得忍着心塞,替秦亨说了句好话,“其实皇上没有真的想杀你。有些事,也不是皇上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