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尤氏笑道:“三姑娘这话可真是奇怪了,你素来是个顶热情的,又把家里安排得服服帖帖,怎么竟撵起亲戚来了?”
“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了罢。亲戚们好,也不必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一个个却像个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李纨惊讶地看着她,正想说话,尤氏已经笑着问了:“我今儿难道是专门来寻晦气的不成?还是今儿不宜出门,偏就碰着你们姐妹的气头儿上了。”
探春一听这话,立刻明白那人果然就是入画,只不知道以她的性子,又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于是忙打听:“谁让你出门没看皇历了呢?你倒是说说,我们哪个姐妹又得罪了你去”
尤氏立刻低头吃茶,含糊地应了两声,却不肯明说。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李纨奇怪地问。
尤氏是个好性儿的,因是嫁与了贾珍为继室,在宁府里也谨慎言行,更遑论隔着一赌墙的荣府里,更是畏事不肯多说一个字。
探春低头抿了两口茶,忽地一笑:“珍大嫂子,你也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还没有砍头儿的呢实话告诉了你罢,我昨儿个还把王善保家的那个老婆子给打了我又怕她什么?不过是背地里说我几句闲话,难道还能把我打还了不成?”
尤氏才受了惜春的气过来,尚不知道探春的“丰功伟业”,急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探春知道有些秘密是需要分享的,不管什么事都要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因此很自觉地把昨夜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你竟然……”尤氏还不曾说什么,李纨已是瞠目结舌,“三妹妹的气性儿也未免太大了些,就是翻检着一回又算什么呢?我这里素云和碧月还不是打开了任她们搜么?咱们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半夜还怕鬼敲门了?”
“让几个奴才翻我的东西?我可没大嫂子这样的好性子”
尤氏笑道:“倒还是三姑娘做事大是解气儿。”
探春回到正题:“我刚才遥遥看见你的人里有人像是入画,莫不是四妹妹给了你气受?还是昨儿从她那里抄出了什么东西?她素来胆小谨慎,会有什么出格儿的事?”
尤氏苦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连凤丫头都说可以留下的,偏是你那妹子不肯。定要我把她带了去,任是入画这丫头怎么个求,也始终不改口。”
李纨也好奇了:“入画能出什么事?我瞧这丫头往常也老实得紧。”
“可不是么?入画箱子里搜出了两件东西,那是你珍大哥哥赏她哥哥的。他们兄妹俩傍着叔叔婶婶过活儿的,那个叔叔又是个好赌的,但凡有些值钱的东西,俱都拿出去赌了。因此她哥哥便把赏得的东西,托了张妈交给入画收着,日后不拘是他要成家,还是入画配人,总得有些东西傍身不是?”
探春奇道:“他倒是个好哥哥……按说这也没有什么,难不成咱们连她兄妹都不许相见么?”
“可不是么”尤氏抱怨,“虽说不该这么个传送,但总是自家的哥哥,来路又是正路数,不偷不抢的,连凤丫头这么严苛的,也只训两句罢了。”
“嗯,琏二嫂子昨儿处事还算宽容。”探春很公正地下了句评语。
“唉,偏你那妹子就不肯,非要昨儿晚上就让凤丫头把入画带走。凤丫头到底不肯,说不是什么大事,平常又是个老实的,仍旧留着使也罢。谁知你妹子今儿一早便说要找我商议事儿,把我巴巴地叫了来,就是要我把入画带去,或打或杀她一概地不管了。”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入画也是自小儿就伺候着她的,换个旁人,就算犯了事也得求几句情的,她这性子,果然左得很……”
“就是这一说,入画跪着哭着求她,我们看不过眼,也求了几句情,谁知她倒使了姑娘脾气,竟说不但不要入画,如今就是她自个儿大了,也不往我们那边儿去,免得有事连累起她来。这话说的,你们说气不气人?我还真被气得狠了,才呆呆愣愣的,倒让三妹妹给狠笑了一场。”
探春叹息,难怪最终惜春能遁入空门,原来她果然绝情至斯入画跟着她的年头,可不比侍书跟着自己少,竟说舍就舍,半点儿都不留恋。
一时间,众人俱无语枯坐。这么一耽搁,便又是半日的功夫。探春与李纨处理了几件事务,好在不过年不过节的,又加上昨夜那样的阵仗,等闲事也没有人来回。
估量着前头要用饭,便陪着尤氏一同过去。李纨笑道:“嫂子,我就不陪你过去了。这几日病着,也不能吃那油腻的东西,老太太发话让我自个儿将养,免得过去也不能吃什么干馋着。”
“我陪珍大嫂子吧,正好一路说笑。”探春接收到了侍书求肯的目光,知道她与入画素来相得,正有话要跟尤氏单独说,闻言更觉欣然。
“珍大嫂子,你可得了便宜,平白多了个丫头使。我瞧着入画是真好的,手脚也麻利。”
尤氏苦笑:“总是被你那好妹子撵了出来的,带回去也没脸子。你没瞧见入画哭得跟什么似的,我看了都不忍心,也只她这样的狠”
探春出了一会儿神,才轻叹了一声:“她跟着姑子们久了,总是沾染上了那点脾气。况且她虽是养在我们这边儿,到底还是你们那边的人,又不大好说,不然见了气反倒不美。”
“我说半句,她有一箩筐的话来回我呢”尤氏气结,揉了揉胸口道,“你若是喜欢入画那丫头,不如留了给你使。如今你事儿多,身边的人怕是不够吧?入画的缺,我再另买来就是,也不知道她大小姐要什么样儿的,我才提了一句,她竟说尽够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