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觉得靖宁这个称呼分外别扭,可又不能对着皇帝吼两嗓子。虽说她原来不叫探春,可十多年叫下来,不是自己的也变成了自己的名字。
“姐姐也不怕人笑话,其实臣女的字只能在闺阁里出出风头,哪里能入得了行家的法眼?”探春有心推辞。
“都是自家人,元妃向来不打诳语,想来是不错的。”皇帝不动声色。
谁敢跟皇帝称自家人啊?古往今来,被这位自家来满门抄斩的可不少。
探春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铺平了宣纸,不及细想,随意写了两句唐诗:“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写罢搁笔,才低首敛衽:“皇上,实在是臣女才疏学浅,对着行家里手班门弄斧了。”
谦虚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尤其是在中国的古代的士大夫阶层,有着发扬光大的趋势。所以,探春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虽然对自己的书法有几分得意。
元春笑吟吟地收起了宣纸,双手呈给皇帝:“皇上请看,臣妾可对着皇上说谎了?”
“好字,难怪元妃极力推崇,如此笔力,虽秀不浮,以你这年纪,的确难得,抵得上元妃的赞语。”皇帝露出了微笑,探春正待再谦虚两句,他却又似笑非笑地问,“只是为什么定出这两句来,饮马出长城……莫不是靖宁不愿远嫁?”
探春心里一惊,急忙跪下:“臣女不敢,只是随手而就,并无忤旨之意。皇上既然下了旨,便是再蛮荒的所在,臣女也愿意去的。”
皇帝看她脸色虽然焦急,而背脊却挺得笔直,分明是连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气。有心再吓她一吓:“是么?朕瞧着可不像。”
元春忙在一旁跪了下来:“皇上,臣妾之三妹自幼便有男子之同,为人疏朗大度,这是他仰慕朔边的将军,并非是不愿和亲。”
探春脸色平静下来,淡淡道:“请皇上明察,臣妾一家忠君为国,并无不愿之意。”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探春微含怒色,干脆仰起脸来。
皇帝脸上却并无怒意,反倒微微勾着唇,隐隐有着笑意。
探春微愣,正要再说什么,皇帝已是伸出双手把她扶起来:“不愿意去,那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姐妹俩何必说这违心话?那些忠君爱国的话,原是男人们说的,你们也学得这样的俗”
元春愕然,仍然跪着。
“起来罢,动不动就跪下,朕看着心烦。唔,这字还不错,给朕……让元妃好好地收着,也是你的一个念想。”皇帝没看元春,却仍是拿着探春的字细看。
“臣女不敢有微词。”探春不知道皇帝的意思,都说圣心难测,果然猜不透。
皇帝双目炯炯,看了探春半晌,直把她看得头皮发麻。想要说两顺歌功颂德的话,又觉得不合时宜,干脆一动不如一静,闭嘴不语。
“朕也写一句。”皇帝说着,自取了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靖宁,你来看看。”
探春只得探头看去,却是《长恨歌》中的一句:“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