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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脑子又胀痛起来,心脏噗噗急跳。于是翻个身,凑近潘宁的后背。他嗅闻着她身上奶油饼干一样的味道,对美好的感受与渴望如外面的雨淅沥地注入心田。他渐趋平静,眼睛又迷糊起来。
他们一直一直睡。以长眠不醒的姿态。直到阳光怒穿窗帘,将他们狠狠晃醒。
他们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的,惺忪地对望了一下,又迷糊闭上眼。但只一瞬,两人又都意识到这不是跟以前一样的任何一个平常的早晨。对面的人与自己的关系到现在也没厘定,但是彼此的身体却不顾主人的意志私自进行了亲密的沟通。
潘宁先起床,为自己居然贴着他的胸膛酣睡而赧颜。“这个床垫的弹簧好像坏了啊。”她嗫嚅着。
“不必解释,我哪敢奢望你有意?”慕远追看着她身上流动着的几个小光斑。窗帘遮蔽的缘故,她脸上表情不甚分明,但整个身体却因熟睡而有一种长期在水中浸泡过的松软。他知道经历这一夜,他们之间那堵墙被推倒了不少。
潘宁红着脸到窗前,窗帘一拉,瀑布一样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涌进来,映得室内明晃晃如同游泳池,慕远在光影里闪闪烁烁的。她还记得昨天的决定,没错,此刻她的心理依旧忐忑,对他没有把握,对未来预感不祥,但是生命的瑰丽从来与风险同在,没有一马平川的坦途值得遥望。
她暗暗给自己加了把劲,抬头对慕远笑了笑,而后依着粉色窗帘不紧不慢地梳头。
慕远望着光影流动中的她,有了居家过日子的幻觉。他心底卷起了些暖流,又极其舒服地任它们朝身体的四面八方流去。
“其实我觉得,你扎个马尾会比较好看。”他看着她利索地将脑后的头发盘起来,但因为找不到簪子而彷徨四顾,便跟她建议。
“呃……”潘宁诧异,说,“我好多年不扎马尾了。”
“你想说你现在走熟女路线?”慕远勾一勾手,“过来。
潘宁犹豫片刻,还是披着一头闪着钻石光芒的黑发坐到床沿。
慕远拿过梳子给她缓缓理发。
春日漾漾,泻下点点流光。偶尔一声鸟鸣扯碎室内的静谧。潘宁想起从前,心里头有了些温润的影子,便扑哧一笑,道:“你的手法好像很熟练呢?”
“当年我就是这样给我家的小狗小猫们梳毛的。”
“他们待遇这样好?”
“嗯哼,可能还会更温柔一点。”
“哎呀。”潘宁吃痛叫了声,看到慕远捏了根白头发,“这也算温柔?小狗小猫不会抗议?”
“哦,对他们,我会用剪子剪。”慕远用潘宁的水晶手链绑好头发。潘宁跳起来去照镜子,赞叹:“手艺不错。失业的话,可以考虑去做个梳头师傅。”
“现在哪有梳头师傅?好听点讲是造型师。”慕远从皮箱里抽出一条蓝底白花的裙子,说:“穿这件吧。”
潘宁拿在手里抖擞了一下,“你不觉得,穿上身的话会像一只景泰蓝的花瓶吗。”
“你是在说我眼光差吗?”
“那我就试试吧。”潘宁背过身,脱掉睡衣,套上裙子。
裙子在背后设拉链,她拉了一半,上不去了,慕远搭过手,拉到最上方。
这个过程有点微妙。明明短短几秒,感觉上似乎持续了很久。满室的寂静中只听得外边的树叶在窸窸窣窣的响着。
潘宁轻盈盈转过身说,“好看吗?”
面料是丝质的,光滑如水,紧致地贴合着身体的轮廓,腰肢部分掐得尤其纤细,使得整个身段凹凸分明。慕远看了很久,说:“还是换了吧。并非不好看,只是太好看。”
潘宁微笑,“出席正规一点的场合挺适宜的,要是去春游的话,最好换成雪纺面料。……我能理解成春游吗?”
慕远在耀眼的光线里眯了眯眼,“为什么不呢?我们要去杨美。我说过,要带你去杨美。”
潘宁想一鼓作气问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犹豫了下,还是作罢。她想,时间长一点,他一定会说的。
她蹲下身,在皮箱里挑选更适宜的衣物。一不小心,带出了一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照片从里面滑落下来。
“你的照片?可以看吗?”
潘宁将相片一张张平摊在床上。基本都是慕远童年时代的,过生日吹蜡烛,骑着旋转木马,跟别的小朋友踢球,在河边抓一只蚱蜢……那时候的慕远便不大爱笑,有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好像对世界保持谨慎的怀疑。
“你为什么不笑呢?像个哲人。”
“拍照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这大概也是我不喜欢照相的缘故。总觉得照相有种拿腔拿调的姿态,我做不来。其实,我小时候还有很多怪癖,比如说不爱理发,不爱穿新衣服。我妈妈对此很发愁。每到必须要换新衣服的时候,我总觉得浑身不对劲。把新穿旧的过程让我备受折磨。我喜欢一切旧的东西,旧的东西隐蔽、安全、熨贴。比如说旧床单啊,一首老歌啦,一款过时的游戏啦。还包括,第一个爱上的姑娘。”
慕远将目光投向潘宁,看到的是潘宁一节白皙如藕的后颈。
“如果我不是早早认识了你,恐怕,也就不在你生命里了。”潘宁苦笑。
“我们一定会遇上的。那么深的渊源,错过了这场好戏,造物主会很寂寞的。说实话,跟你交往就像一场赌博。明知没有好结果,总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其实不是个美好的词汇,尤其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反而会给人带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