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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某感激不尽,只盼着你赶快把这个旅馆盖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忽听一阵锣鼓声动,两列戴红领巾的学生边敲腰鼓边沿这阶梯走了下来。中间空出的位置便留给了几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
“接待级别很高啊?我爸都没碰过这种热闹场面。”潘宁对慕远甩出个挪揄的脸色,慕远嘿嘿一笑,“相信我,没那么虚荣。”
双方在半途聚首,宛如胜利会师。
慕远跟潘宁一一介绍:镇长、村支书、村长之类。那些地方官们分别跟潘宁握手,说些欢迎到杨美来之类的客套话。
在轰轰烈烈的锣鼓声中,大家继续爬台阶,到了地面,人潮更多,都是带着善意凑热闹的乡亲,都笑笑地望着他们两,偶尔有跟慕远相熟的,被人推倒前面,腼腆这打声招呼。彼此一番厮认、追忆,几句闲话大同小异地在蒙蒙细雨中落下来。夹杂着似水流年,去并非往事如烟。
这么着寒暄了一阵,又是一阵杂沓的喧哗,簇拥的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有个带包头,穿玄色对襟衫的老婆婆由人搀扶着从广场门洞口一步步挪过来。老婆婆手里攥着收进,时不时地抹着眼睛。慕远一见,连忙飞奔过去,攥住老人的手,用炸雷版的声气叫:阿婆!潘宁便想,长大约就是慕远提到过的陈阿婆了。
阿婆颤巍巍摸着慕远的脸,咧着嘴笑,笑着笑着,两挂眼泪出来了,又用手绢去抹。
“非要来,”旁边搀阿婆的陈嫂说,“跟她说路生回来肯定会来看你,也不成,就是要来接你,要第一眼看到你。”
“要的,要的……”阿婆频频点头。
慕远喉咙有点哽,转身把潘宁推出来,说:“这次回去是接她了,一定要阿婆瞅瞅,中不中意。”
潘宁微觉尴尬,脸红红地叫了声阿婆。
慕远说:“阿婆耳背,大声道。”
潘宁便又用力叫了声。
阿婆的脸笑成菊花,搓搓眼,使劲地朝潘宁瞅来。慕远又推潘宁,潘宁感觉几乎要跟老人挨着了,还不算,他又抓住老人的手放到她脸上。近距离之下,潘宁才知老人的眼睛几乎瞎了。
“阿婆,她叫宁宁。”慕远说。
老人摸索着,不停点头:“好,好……”又将他们两的手抓到一处,说:“别淘气,好好过。”
旁边陈嫂说:“阿婆你也不会捡好听的说。”
慕远说:“阿婆的话最实在了。夫妻之间总有个磕碰的。”
阿婆仿佛听懂了,像孩子得了奖赏,笑的更灿烂了。
慕远分地方领导打了招呼,使劲推脱了一场饭局,方搀扶着阿婆回了家。
阿婆家还是几十年前的格局,进屋第一间就是堂屋,摆着中堂,条案,八仙桌,案上供着牌位,香炉里兀自有香火默默地烧着。后面是个天井,一东一西分别是厨房和茅房。穿过天井,就是卧室,因此朝北,屋子暗沉沉的,家具几十年没变过,气息陈旧,好像旧时光还在这里盘桓。
阿婆躺到老试的架子床上,陈嫂把蚊帐撩开了,边絮絮地说着阿婆的病情:“……昏睡了几天,已经不进食了,但是昨天听阿贵说你要来,眼皮就睁开了,使劲地往外瞅,跟她说要明天才到,好像一刻也等不了的。早上好早醒,让我给她梳头,梳的不好就生气,又交代我做糖心蛋,我跟她说,现在不时兴吃这个了。她非觉得我小气,憋一口气,说自己有钱。这老太太,老了脾气跟小孩一样。”
慕远有点受不住,眼圈红红的,老人浑然不知陈嫂说她坏话,一径喜气洋洋地朝他俩笑。
“没再去医院瞅瞅?”慕远问。
“没啥看头了,去了也是受罪,老人自己也不肯。谁要说去医院,他就闹,好像要杀了他似的。人年纪大了,左右就是个这个结局,大家都看得开的。”
慕远无语。
老人好像想起什么来了,伸着手对陈嫂哼哼唧唧比划着。
陈嫂笑着说:“就不忘她的糖心蛋。”
慕远和潘宁坐在老人跟前,认认真真将连个鸡蛋都吃完。老人左看右看,很是满足。慕远吃完后凑着老人回忆起童年时吃过的她做的美味:酱鸡爪、五香豆腐干、凉拌绿豆芽、老人眯着眼睛,点着头,最后撑一口气,道:“常来,我做。”
按老例,新媳妇初次上门,要给老人做饭。虽然,慕远与阿婆并无血缘,但他深知阿婆一生孤独,很希望她能高兴高兴,便如此这般要求潘宁。
陈嫂连忙摆手道:“不用啦,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都是大人好吃好喝供着小辈的,只盼着小辈们常回家看看。再说,阿婆现在哪吃得下东西。”
“不妨。心意总是要尽到。”
潘宁也乖巧,俯身对阿婆说:“阿婆,您跟路生聊着,我给您老人家做好吃的去。”
“根本什么都吃不下了,喝水都会吐。你来了,她开心,象征性吃一口吧。死了,也算是个安慰。”陈嫂将原先做好的糊糊面放锅里回热了一下,潘宁在灶膛填了把火,聊表心意。
“阿婆什么病?”潘宁问。
陈嫂道“食道癌。阿婆能熬,熬到实在熬不下了,去医院一看,没人敢收了,她倒也豁达,说一个人孤单坏了,巴不得早去跟家人会和。老人家年纪轻轻守了寡,,两个儿子又都横死,总之,一辈子没享过福,只有吃不尽的苦。路生其实跟阿婆没什么关系,能这么给面子,她高兴着呢。人吧,或者总要有个寄托。这好那好,不如情真。”
潘宁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