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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潘宁冲他甜甜一笑,好像彼此老夫老妻,早就知根知底。
阿贵抬高声音,是对潘宁说的,“上次路生来,就住一个晚上哦,他一走,阿婆就哭,怕再见不到了。阿婆命苦,老公走得早不说,两个儿子也都没了。她是把路生当自己亲生孩子看的。”
潘宁对慕远哼道:“原来你预先探过路了。”
“当然要做足功课。免得接待不周,落领导埋怨。”慕远面色忽一正,诚挚道,“宁宁,旅程就从现在开始。杨美是浸润了我乡愁的地方,我一直希望你也能喜欢。”
“是啊,杨美虽然是个小村子,可是古迹还满多的,五叠堂、魁星楼、龙船埠……你们要是端午来,还能看赛龙舟……”阿贵插嘴。
慕远站累了,索性席地而坐。潘宁也依着他坐下去,不妨被晒热的甲板烫了,连忙慌里慌张跳起来,“喂,你是不是故意不提醒?”
“谁叫你不坐我腿上。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慕远伸了个懒腰,这些日来,潘宁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放松的神情。
慕远将自己的外套平铺,方拉潘宁坐下来。潘宁靠着他的肩膀,看着两岸的山山水水,风大了起来,阳光依旧很烈,晒得人头脑发昏。潘宁看着看着,眼一花又要睡着了。
慕远说:“我服了你,这么嗜睡,跟来时的那群小猪猡有什么区别。”
“滚。”
“淑女说话不能这么粗鲁。”
“跟阿贵我当然不会。跟你吗,要视心情。”潘宁眼波一转,把慕远的魂勾掉一半。他哈了口气,在她腰间用了点力,她怕痒,立即咯咯笑着喊投降。他索性把她揽到了怀里。
“阿贵看着呢?”
“没关系的啦,你们可以把我当透明。”阿贵宣称。慕远知道在阿贵的眼里,他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人。这一个想法,让他非常高兴。他摸了摸潘宁潮红的脸蛋,说:“路途还远着呢,你就睡吧。醒来后,杨美也就到了。”
潘宁黑漆漆的眸子闪闪地盯着他,“其实,要是永远靠不了岸也是好的。”
“那不行,我还有老婆孩子呢。”阿贵喊。大家便一起笑起来。
慕远笑着笑着,顿觉悲凉,眼前一片模糊。
遂抬头看天,天空都要被阳光烧没了,一丝儿蓝都没有。船破开波浪,碾碎两岸的倒影,山山水水便在眼前飘摇起来。
在他的计划里,杨美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站,他希望能在那里入土为安。现在,死亡的气息正万劫不复地笼罩他。
却并不似往日叫他惶恐。也许是潘宁所给与的甜蜜,超乎了他的期待。这最后的甜蜜,并不是饮鸩止渴,而是久旱甘霖,让他意识到他同样也是被眷顾的。
难道说,这生命的最后,竟是母亲所谓的黎明?
烈日扫荡一切,昏头昏脑中,他觉得怀里的躯体变得轻盈,而自己也在水声中轰轰远去。
他仿佛回到了从前。看到了寂寞的童年,动荡的青春……8年前,他和潘宁在雨中刻骨铭心地告别,雨哗啦一下喷溅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两张不谙世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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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远与潘宁的爱情产生于高考前的禁锢期,纯粹出于少男少女朦胧的渴望与本能的吸引。这点好感随风潜入,润物无声,让他们颤栗地体验生命另一重境界。那段时间,学校里,每一天都有人以身试法,每一天也都有一段情壮烈殉葬。不过,老师的大火终究烧不尽整座草原,总有春风赠予希望。
年轻时的爱情,都有大义凛然的姿态,因为他们把爱看得纯粹而高贵,就像明月,高高在上,普照众生。只有混迹社会、被琐碎磨损的时候,他们才会认同,爱情不过是另一种柴米油盐。
去国后的慕远也总会想,如果一切平平安安,他与潘宁的感情是否还能如此激烈久长。也许已经功德圆满,但那对爱情未尝不是另一种磨损;更大可能,是自然而亡,无疾而终。初恋为记忆的相册提供唏嘘的内容,给千疮百孔的老心吹过一缕春风。
但事实是,他对爱情的体验永远结束在那一年。没有消耗的爱情自然永葆青春。但那种簇新,何尝不是缺憾?所以有时候,他又想,消耗与膜拜,作为爱情的两种使用方式,各有优劣。但普通人都会选择消耗,解构神圣,让爱情世俗到底。
其实,他也是这么希望的。
回到当年5月,毕业前夕。慕远和潘宁这一对无一例外也受到了老师们的围剿:
“你们自诩成绩好,可是再这么胡闹下去,也会退步的……事实证明,谈恋爱会分心,影响学习。”
“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使命,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
“我说你们这帮孩子,着什么急,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不了你们的。现在你们挑选的范围很窄小,等考上了大学,都是才俊、栋梁,到时只会怪自己眼界低呢……”
这些训导,他们根本不屑一顾。年轻的爱情在阻力之下会有巨大的反弹。他们巴不得来点磨难以此证明自己是经得起的。古往今来,无论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哪一个经典的爱情不都是在重重磨难中涅槃的吗?
他们不能在老师的眼皮子下光明正大地一起回家,回家后却必要打个电话报平安,有时候打着打着就想见了,潘宁就说,你来吧,慕远就千里迢迢地往她家赶。潘宁总早早等在大院门口,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张望。待得慕远来了,两人也不过手拉手走一会儿路。慕远看看手表,说:很晚了,睡吧。潘宁就嗯一声,两人又手拉手往大院返。潘宁到房间,总要打开窗子同慕远挥挥手,而慕远也必须等她合上窗户,拉上窗帘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