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么会担心我出逃?”
“我只有这条命,交与你了,你尽管拿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欧阳!你这个浑蛋!你说了那么多谎,你都信,我跟你说过生死与共,你却不肯信,你为什么不信?”
我耐心不好,很是气愤,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他仍在昏迷中。我骂得很轻了,觉得无趣,就又躺倒,继续抱着他,睡在这无边无际的我的月色他的漆黑中。终于得以将心爱的人往更深更深的心窝里揉,为何心头还如此凄苦难当?
你为何不懂呢,欧阳。我也是天朝子民,怎么可以因为你偶尔凶我就意气用事?大是大非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欧阳,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我以诚待我,你瞧,我什么都知道,我怎么会在大事未成之前离开你?
我若离开你,也只是缘于,你不喜欢我,我伤心。
我伤心呢欧阳,想到你终是另一个人的良人,我就伤心。但是若你能好起来,我情愿失去。
是,失去和你的未来。只要你能有一个你所心满意足的未来。
这些都建议在你活着的前提下。
我又拍拍他的脸,借着月光将他嘴角的一点汤渍拭去:“欧阳,你这头笨蛋!曙光就在前头,你若死了,亏啊,你懂吗,你懂吗!”
不开灯的房间里,那人轻笑一声:“……我懂。”
我惊得跳起来,不置信地看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正对上我的,虚弱但笃定地位过我的手,放在心口上:“你吵死人了,我在奈何桥上跟小鬼说,这婆娘太聒噪,我得回一趟阳间,为民除害。”
一席话他说得很难,我眼中金星乱飞,我喜得直哆嗦,他说什么我都受着。欧阳,只要你生龙活虎,只要你还肯和我说话,还肯找我玩,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真的,别不理我,欧阳。那么多人和你分享声名狼藉的年华,我却陪你共度颠沛流离的时光。别不理我,欧阳,我用额头去碰他的额头,好极,他的汗终于出来了,我捞起袖子给他擦,他抓过我的胳膊,轻轻一带,我便匍在他的胸口上,和他相对。
“你就是我的还魂丹。”他说。
他呼出的热气真扑到我脸上来,我心一跳,生病的人力气并不大,我稍一挣就摆脱了他的束缚,但架不住他软软的央求:“陪我再睡会儿好吗?”
也不是睡觉,他还虚弱,却想听我说话,我便说起阿白这几日忧心忡忡,恐是泽州有惊变,又说起我们举杯邀明月,他听到此处笑道:“咳,杯弓蛇影。”
这人有张太可恼的坏嘴巴,我捶他一下:“你怎么不去死?”
他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黄泉路上不寂寞,青春作伴好还乡,你还活得兴高采烈,我哪肯独自赴死?”想了想又说,“我还想等着阿白问鼎天下呢,起码捞个丞相当当,让我大哥二哥明白,不会武功也能叱咤风云。”
“就这点志向。”我奚落他,他却正色,把我揽到他怀中,轻声说,“你的爹娘会活到很老,你也能当个有钱人,戴个跟狗链子一样粗的项链,十个手指头全是金戒指。”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又说:“对不起,石榴。”
霎时我就明白过来了,有朝一日,他洞房花烛,我富甲一方,终究各有各的去路。我的心思他未尝不懂,却只能对我说一声抱歉。我忍泪,重重地点头:“金子最可爱了,承你吉言,我会当个大阔人。”
金子最可爱了,你却比金子还可爱。三公子,你就是我的金不换。可你知晓吗?
我出门唤来诸事宜,他一听欧阳醒了,就警告我:“姑娘,听我一句劝,以后别太任性,别老让三公子难做。”
我自觉受了冤枉,气鼓鼓:“我才没任性!欺负人的人是他!再说了,他欺软怕硬,对付他就是要任性!他还需要我为他办事,他不敢得罪我。”
“不是不敢,是不舍。姑娘明白吗?他就是那副纵容你的性子,嘴上讨得几分厉害罢了。”诸事宜说着,径自向欧阳的帐篷走去,留我站在风里发了一会儿呆。他们在鬼门关前转悠时,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醒来,可当他醒了,我又盼着他仍身陷昏迷,我就能肆无忌惮地抱住他,吻上那张唇,永远地占有那个笑容。
我浑身都汗透了,就拎着桶去虎泉打了水擦洗着身子,弄得满身清爽才去打阿白,他又独自站在天井里,银辉中那个素袍玉簪的淡雅身影转过头,困惑道:“你看,明明是我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去,我再弄回来,反而落了话柄。我那幼弟的娘亲反要说是我抢了他的,这是什么逻辑?”
“那个蠢女人你和她论理干吗?”我走上天井,和他并立站着看天。前路叵测,年轻的殿下担足了心事,眉间重重忧色,但无论如何,我会和他站在一起。
只因,他是那个人的知交好友,他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
我也一样。
月亮隐没云层之际,我听见阿白说:“欧阳和我商议过了,三日后就离开草原。”
我一惊:“去哪儿?”
“我去泽州,他和你前往塞外越家。”
07且向长安过暮春
塞外越家,这是个无计相回避的所在。
我一早便知道,但今时咀嚼一遍,才感到了痛楚。欧阳赶往越家的目的我再清楚不过,他是去提亲的,却不知何故,竟执意要带上我。
有什么比目睹心爱另娶他们更悲怆的事实呢?那日他身体略好转,站在草原上看落日时,我趴在虎泉边数鱼儿。六十七条鱼,九十七只虾,我一条条一只只都数得分明,混沌未解的不过是说不表亦道不明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