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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那人回头一笑道:“净事局。三更半夜也只有这处当差的能出入宫门了。”
“……什么意思?”一路默不作声的容轩问。
净事局,就是宫里专门洗马桶的地方。这里当差的都是宫里犯了错的或是得罪了贵人的太监宫女。这些容轩当然知道,因此语气间已经有些不善。
“自然是送你们出去。”那名内侍停下脚步,转身道:“皇宫禁卫不比别处,查得很严,两位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宫中谁不认识。也只有这夜香车太污秽,没人愿意翻动,想平安出去,只能委屈一下了。”说完又是一笑:“不过二位放心,这桶看着腌臜,其实洗得停干净,里面装的都是清水。
一席话让容轩眯起眼睛,这奴才竟敢如此出言不逊!瑞臻何等身份,怎能……怎能受这样的侮辱!想到此处,他上前一步,单手扣住那内侍的肩膀,让后者立即咝咝吸气,看来是疼极了。
“容轩,放开他吧。”瑞臻平静地说。
容轩看了看瑞臻,见他神色认真,便放开手。那内侍也不恼,呲牙咧嘴在一旁揉肩膀,一边道:“还是公子明白。”
瑞臻没理会他的奉承,只对容轩说:“不必计较那么多了,还是赶紧出去吧。”
这主意算是出人意料,谁能想到昔日陈国的君主会藏在粪车中呢?只是叫人知道了又是一大笑话,不知道会被怎样嘲弄。
可是更加难堪的事瑞臻都忍过,何况这次是为了将容轩送出去,这些代价就显得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此处,瑞臻暗暗捏了捏藏才怀中的药粉。等出了宫门,他就用这些要将容轩迷倒,然后这人就将他远远带走,这是他和那人说好的。他不知道容轩将被带往何方,但只要远离宫廷,从此过平凡安定的日子就够了。
瑞臻相信这内侍并无恶意。至于他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是存着捉弄自己或是别的什么心思,瑞臻并不关心——只要自己和容轩能出去。
而且……瑞臻隐约觉得样恶劣的性格倒和冯启云有几分相像,从前几人在宫中,就数冯启云鬼主意最多,最喜欢捉弄人。这么想着,便不由在心中生出一丝怀念的心绪。
那人仿佛洞穿了瑞臻的心思,咧嘴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瑞臻便往前走,当真打算进去。
容轩扯住他,两人对视片刻,他便放开手,改为跟在瑞臻身后,扶着他进了车上的大木桶里。
木桶里果然装了大半的清水,想是考虑到车子平日的重量跟行走时的水声。两人一进去,从胸部往下就立刻被浸透了。
时值二月初,还是很冷的,何况泡在冰冷的水中。
瑞臻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嘴唇也退了血色。容轩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他披上,也只能勉强护着他露在水外的部分而已,并没多少用处。他想了想,靠近瑞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好一些。
没一会儿响起马鞭声,周围剧烈晃动了几下,瑞臻知道他们出发了,靠着容轩,两人一时无言。
外面传来模糊的歌谣,隐约能听见歌词,应该是那内侍轻声唱的。瑞臻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是邺国人吧?为什么要帮我?”
车外一静,接着传来那人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是邺国人?现在宫里还有很多陈国人当差呢。”
“口音。有几个字邺国人总是咬不准。”瑞臻说:“你刚才唱的歌就有,虽然你刻意掩饰了,但若留心仍会察觉的。”
“好耳力,”那内侍漫不经心地赞了一声,继续道,“但我不是帮你,我是还冯启云的情,他对我有恩。”
对这个答案,瑞臻并不意外,也没有询问到底他和冯启云有什么关系,只说:“我们若走了,你怎么办?”
听了这话那内侍似乎一愣,继而笑道:“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言语间倒是充满笑意,似乎觉得瑞臻这话很有意思。
容轩却知道他在意外什么,因为从前瑞臻甚少在意别人,尤其是下人的事,这些年他确实变了许多。但一想到他是为何而变,容轩又觉得心痛难当,只能用力搂紧他。
瑞臻想知道的事已经问完了,便也不再言语。
净事局距宫门倒也不算太远,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多的时间,那内侍道:“前面是一道角门,这时候没什么人看守。过了角门,就是平日夜香车出入的小宫门,过了就是宫外了。从现在起,你们千万别发出一点声音。”
说罢他一摇马鞭,慢悠悠往角门去。
瑞臻听他这么说,心里默默算着再有多久就能出去了,不由激动起来,和容轩交叠的双手使劲握住。
但就在此时,他感觉车子停了下来。
因为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瑞臻并不敢出声。忐忑间听见那内侍颇为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道:“啧,真倒霉。就差一道门了。”
说完他敲了敲木桶壁:“喂,如果黄泉路上见了我,记得结个伴啊。”
此话一出,瑞臻就知道完了。
接着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靠近,将他们藏身的夜香车团团围住。瑞臻知道已无他法,用力捏了捏容轩的手掌,然后索性掀开盖子起来。
他的衣服都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夜风一吹冷道要命。四周围满了手执利器的黑衣骑,都对着瑞臻,但是他仿若无所察觉,眼睛只是直直看着远处,他们原本要去的方向。
只有零星的几盏灯,黑影绰绰。
最前方隐约看见一匹高大的马,马上的身影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立刻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