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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原来是到了他那家价值连城的酒馆,而此时此刻,堂中一个客人也无,却音律齐鸣,场中央的舞台上,舞姬摇曳生姿。再一细看,才发现那些舞姬的妆容,竟都是她也曾研究过的半面妆。
“娘子如此愁郁,云起心中实在愧疚难当,故而备下这一场歌舞,惟愿能博娘子一笑。”陆离拉她在正对舞台的那张桌旁坐下来,又取了先前便备好的水酒,亲自给锦瑟斟了一杯,“娘子,这可是当世罕有的好酒,娘子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锦瑟自他手中接过酒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陆公子这两日,可曾见过我外公?”
陆离摇摇头:“不曾。怎么,外公不见了?”
锦瑟淡淡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疏衾残梦(十)
陆离就坐在她身侧,一手支颐,时而看看歌舞,时而又转头看看锦瑟,只要一见她面前酒杯空了,便动手为她添满。
锦瑟饮下几杯,便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偏头看向他:“你是想将我灌醉么?丫”
陆离挑挑眉,笑起来:“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云起也不过是想帮帮娘子。”
锦瑟闻言勾了勾嘴角,却只是一瞬,只低声道:“愁绪满怀,本非几杯淡酒可解。况且,我如今本没什么愁,喝了你这酒,反倒是承认自己有愁一般。我不喝了。”
她伸出手来,将面前的酒杯往陆离面前推了推。
陆离也不逼她,道:“不喝便不喝罢,你我一同观舞。媲”
锦瑟便果真凝神看着前方身姿动人的舞姬,舞袖翩跹间,半面妆时隐时现,着实有些不伦不类。锦瑟微微侧了脑袋看着,时不时的便发出一两声轻笑。
陆离目光依然在她和舞姬之间游移,慢慢的,当锦瑟不再发出笑声时,陆离的目光便凝在了她脸上。
锦瑟觉得很难过,明明依然告诉自己要笑,可是心底的另一个地方,却不断地有奇怪的感觉,拼命往上涌着。她摸不准那是什么感觉,分明是陌生到极致的,却又隐约透着阔别已久的熟悉。
她不爱这种感觉,可是偏偏却越来越强烈,一颗心也仿佛被人揪了起来,她有些承受不住,颤抖着抱住了自己。
“娘子?”陆离在旁边低低唤了她一声,“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锦瑟眉头紧锁,双眸紧闭,许久,才拼尽全力般的摇了摇头。
陆离打了个手势,丝竹歌舞顿时便都停了,乐师和舞姬皆一一离场,最终,偌大的堂中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锦瑟依然紧紧抱住自己,容颜急剧转淡,仿佛已经难受到极点。
陆离见状,眉心一拧,正色起来:“锦瑟?”
这两个字蓦地撞进锦瑟脑海,竟正与她那翻滚叫嚣着上涌的记忆重叠起来,化作一人的声音,生生激得锦瑟睁开了眼睛,随后,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心头那阵奇怪的感觉终于也逐渐明朗,旗帜鲜明的告诉她,那是她早已遗落很久很久的怨与痛。
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那些久远的记忆却逐一纷至沓来,她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终于克制不住地伏在桌案上,痛哭出声。
陆离没有见过锦瑟哭。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十余日,锦瑟多数时候都是从容自持的模样,却并非克制引致,而是属于另一种,心如死灰的从容。总要有喜怒哀乐才算是真正活着的人,而她,却仿佛都没有。虽然她时常面对他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那种笑容,反倒不若面无表情来得自然。
而如今,她却像个孩子般在他面前嚎啕大哭,陆离心头有着些微的唏嘘,只是好奇心却愈发膨胀,想知道她究竟为何而哭。
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笛来,放至唇边,缓缓吹响。
那竟是锦瑟熟悉的音律!轻扬奇巧的小调,分明是那首那依小谣!而这首小调,恰恰又是幼时母亲时常哼唱与她听的。
锦瑟伏在桌案上,手不觉紧紧攥成一团,呜咽着唤了一声:“娘亲……”
陆离一遍又一遍地吹着这首小调,眼见着锦瑟愈发泣不成声,还是伸出手来,抚了抚锦瑟的头。
锦瑟却在那一瞬间哭得更厉害,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娘亲,我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最错……最错……就是将他放进心里……是他害死了姐姐!是他害死了姐姐!为什么是他……”
心中疑惑立时被解,陆离倏地抽出手来,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苏墨果然是站在那里的,眼眸深邃暗沉,仿佛掩藏了万千情绪在其间,归于面上,却还是不为所动。
海棠站在他后方的位置,同样看得见听得见锦瑟的情形,眉目间浮起少见的哀怜之色:“她竟这样会做戏,骗了世上所有人,最后连自己也骗倒。若非饮下这仅余的‘魂牵梦萦’,只怕这辈子,她也再想不起自己的心事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也绝不会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为了逼自己忘掉一个不该恋上的人,竟可以将自己逼至绝境,哪怕无心无情,也不容许自己留恋半分。
遗忘,从来是这世上最难的事,而锦瑟,却将这样难的事,做得这样好,这样彻底。苏墨沉眸不语,只是一直看着底下的锦瑟,海棠微微不忍,移开视线:“王爷不下去看看她吗?”
良久,方听得苏墨应答:“又有何用?她已这般尽力将我忘记,即便今日饮下魂牵梦萦,明日醒来,她照旧可以记不起。”
“王爷决定放手?”海棠凝眸看向他的侧颜,“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