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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里的汤婆子渐渐不暖了,周淇年被淇生有些低的体温弄醒了。夜风沿着窗子的缝隙前仆后继地往屋内奔来,发出呜呜的声响,还吹着床帐晃动。那本是周淇生支起来的窗隙,因为屋内烧着炭火盆子。但是,此刻炭火盆子也灭了,汤婆子也冷了,这冷风便显得可恶起来。
周淇年转头看了看周淇生,门廊里灯笼红色的光映出青年疲惫消瘦的脸。他今天强行介入鬼戏,想来还是受累了吧?周淇年伸手探了探兄长的体温,竟是更低了一些。低低叹口气,他抱起汤婆子,准备用暖水瓶里的热水凑合着换下。
打点好了汤婆子,淇年又去关窗。推开窗户拿窗支子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今晚居然有月亮。这样一个潮湿阴冷的冬季,天空居然退开了所有云幕,在天际露出微弯的月。怎么如此奇怪?周淇年有些呆住了,照理说冬季月亮西沉得早,怎么今日入夜这么久了,居然还能看见。而且今夜的月色不是朦胧的银,而是暗沉的黄,隐隐透着血色似的。
楼下天井里的游鱼躁动,频频发出哗哗的水声,打断了周淇年的思绪。“别看!”身后突然有人说。但是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周淇年向下看去,只见天井里浮着一具女尸,头发像黑藻一样披散凝结,身穿着腐朽的旗装。她躺在池水里,向着窗子伸出手来招了招,指尖的白骨隐隐可见。
“别看,”周淇生在后边用手捂住了淇年的眼睛,“我竟忘了,今夜有鬼月。”
周淇年镇定地拿下周淇生的手,转身看他:“什么鬼月?”
周淇生烦恼地拨了拨头发:“你刚才看到的月亮不是真的,而是鬼气所映照的月影。这里每月总有几次鬼气大盛,所以很容易看见鬼月。”
“鬼气大盛?你的意思是,那月亮只是我的幻觉?”
“其实能看见鬼月的人不多,只有在极阴的情况下……毕竟,那不是人间的月亮……”
周淇年没有去多想周淇生的吞吞吐吐,说道:“那女鬼有些面熟。”
周淇生突然不再说话了。
周淇年豁然一惊,想起了一个人:“那张脸,是小桃!她不是庭兰公的……她是爷爷的生母!”他惊诧地抬头看着淇生,不知该如何反应。
周淇生叹了口气:“她死后便沉尸在此,并无下葬。”
周淇年想起天井里那些红色的锦鲤,想起自己曾经蹲在天井边戏水,喉咙便像被堵住了一般,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是那个人,想见你了。”周淇生说道,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周淇年默默地低下头,转身去关窗,却见天井的池水之上,立着一位俏丽的少女。她半挽着乌黑的发,耳上戴着两串银环,穿着一袭缎面小袄。她冲淇年福了福身,微笑着躺入水中。淇年眨眨眼,这才是他所知道的小桃,心内这么想着,但回忆起她的尸身,又有些惆怅起来。
两人披起小袄,便开了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夜风涌进来,把周淇生瞬间暴长的长发扬了起来,而周淇年则像被穿透了身体一般寒冷。
淇年看着那张扬的发,怯怯地喊:“哥哥……”
周淇生回头对他安抚一笑:“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愈发强烈的风把走廊里的灯笼吹得飘飘荡荡,一片混乱的彤彤光影催得人心内惶惶。周淇年觉得扑在自己身上的冷风与饭后回来时不同,这深夜的风中透着说不出来的寒意,一丝丝一缕缕像是要刺穿人的身体一般。或许,这也与周淇生所说的鬼气有关。
周淇生手里提着玻璃盏的油灯,明明底油还满,光芒却愈发黯淡起来。周淇生皱眉,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傻弟弟牵了过来。淇年握着淇生那双冰凉干燥的手,竟是慢慢地安心起来了。一段不长的路,兄弟二人的心绪却各自转了几圈。
最后,周淇年发现自己居然被带到了西厢房,即是自己之前一直住着的房间。他疑惑地偏头看淇生,却发现哥哥面上极为严肃。
周淇生敲了敲门,低声道:“太公,你想见我们?”
屋内轻轻传出了咳嗽的声音,隐隐还有铜铃的声。末了,周淇年难以忘记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吧。”
是周庭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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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自缚为鬼(下)。。。
风吹着灯笼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动,也扰乱了周淇生的长发。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半掩在乌黑的发里,露出细长的眉眼和深黑色瞳仁,是真如鬼魅一般。周淇年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手心也隐隐透出冷汗。
“别怕。”淇生说,薄唇苍白。
淇年点点头,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西厢的镂花朱漆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丁香花的淡淡熏香味。像是腐朽味道般的这股冷香时常出现在老宅深夜的梦魇里,淇年明白,那是周庭兰。周淇生先踏进西厢房,伴随着他而入的是寒意逼人的风,于是整间房内响起了铃铛细碎的声响。是的,那些在噩梦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铃铛声也出自这里。周淇年也走进西厢房,转身把门关上,房内铃铛的响动慢慢停了下来。
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点着几支蜡烛,烛影晃动,却没有熄灭。落地罩后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你们过来罢。”
周淇年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心内是兴奋还是害怕,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周淇生揽住他的肩,默默地拥抱着他。淇年知道,这个仅持续五秒的拥抱表达了淇生的担心和安慰。兄弟两人对看了一眼,走向了落地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