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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情极为痛苦。
漆黑如墨的血从他的手腕上一点一滴的缓缓流下来,顺着白皙的皮肤缓缓滴落在地,格外的醒目。
“先生还知道痛?如何,痛吗?”
孔明眉心都拧在了一起,想必应该是极痛的。
“我心里的痛,胜过此刻先生百倍。”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他斗口毫无意义,我执过他另外一手,同样划下深深的一道刀痕。而后我再不去看他的脸和他脸上的神情,吹熄了烛火。
屋外深秋的狂风吹了整整一夜,宛如厉鬼的呼哨,似是从地狱吹来。
第二日清晨。
我醒来时天已蒙蒙欲明,榻上的孔明闭着双目,地下有两小摊黑褐色的血迹。
我走到榻边,按在孔明颈下,指尖下有着极其微弱的跳动,手腕上昨日的伤口已经凝结,深深的伤痕,狰狞吓人,我用匕首将已凝结的伤痕再次割开,这次的血依旧乌黑如墨,流的却比昨夜稍稍快了些许。
孔明从疼痛中醒来。
孔明看见我,似是仍旧想说什么,依然只能轻微的动一下嘴唇,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我将他两腕都已凝结的伤痕都割开了,而后再不管他,走出屋子,关上了主室的门。
院子外,放了一只竹篮,里面有一捧小米,和几个鸡蛋,一些新鲜的肉食,看样子,是另一头的崔娘子送来的,听李鹤说过,崔娘子的夫君在山上行猎时,摔断了腿,是他给治好的,所以崔家从此对李鹤感恩戴德,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这不就,报在我这个冒充的妹妹身上了。
山里民风淳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我很领情,取回篮子,在院子里生了一小摊火,架了个炉子,将肉与鸡蛋放一起煮了,先吃了一个饱,几日未食,我也很饿,而且也是才感觉到饥饿。
我粗粗的吃饱之后,才洗了锅盆,放了满满一盆的井水,只略微放了几个米粒进去,煮了一锅只比水稠上那么一点点的稀粥,甚至都不能算稀粥了,估计只能叫水粥。
主室的门关着,里面甚是安静,就像里面从没有过人,现在也没有一样。
风,吹熄了火堆,将这一锅水粥吹的和冰一样寒冷,我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随便取了一只粗瓷碗在锅中舀了小半碗,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开,孔明便看了过来。
他腕上流出的血已由浓黑渐渐变成了深褐色,从只能流出几滴,到已浅浅的流成一条线。
我抱着他的腰身,将他扶坐了起来,虽然被我用井水擦拭过,他的身体,此刻还有一些温和的温度,我取了一只木勺,将这半碗的水一样的粥,喂进他的口中,捏着他的下颚让他咽了下去,而后便再不管他。
一锅水粥,就这么吃了四日,这四日,日日都如此,一日三餐,到了点我便将他扶起,喂些许水粥,他伤口一旦凝结,我就用匕首重新划开,他也只静静的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而今就是想发声音,也发不出来。
到第五日上午,他伤口处流出的已成为红色的血,他终于发出了声音,极轻的唤了一声:“月儿……”
我打来井水给他擦洗满是血污的双臂,听他喊我,和他说:“你不是我的先生,我也不是你的月儿。”
“月儿……”
“我的先生知道我怕黑,不会把我一人留在黑暗中,会给我留下至少一支烛火,每一次他都不会忘记。”我离他,似乎有千万里遥远的距离,“我的先生,他还知道我其实很怕火,那一年,陆逊烧了刘备百里连营,我被迫自刎。虽然我从没有对外人说过,但是我的先生却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怕火,他不会想要活活的烧死我!他不会再让我见一次夷陵那般的火海!你不是我的先生,你不是他。”
“……”
孔明怔怔的落了泪。
“我的先生还知道我重情义,不会在我面前,活活烧死,那么多,追随了我那么久的人……泽胜……大牛……王柱……每一个我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都跟随我出生入死……我的先生,他从来都不会那么残忍,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我却束手无策!”
我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摔在地上,刀尖磕在地上的青砖上,砰的一声崩裂开。
“我……”他闭上了双眼,泪水从脸上流下。
“你如今这般神情,却叫我好生不懂。”我走的近了些,凝视着他的表情,“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记住你的名字?怎么记住?这样的记住吗?原来你从那一刻开始就起了对我的杀心,是吗?我的好先生?还是更早一些,在我兴致冲冲去找你的时候,在我千里奔波,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你就起了对我的杀心,是吗?”
孔明沉默了许久许久,而后说:“是。”
果然,敢做敢认才是孔明一贯的风格,他从来都不是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我倒是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日,你会这么想我去死,还用这样的方式。”正如司马懿所说,他杀我只是顺带的,他实质上只是想杀了司马懿而已,我问,“诸葛丞相,你的国家,你的大业,刘氏的天下,真的对你这般重要?让你能放弃一切,放弃生命,放弃果果,还放弃了我?”
“……”
“那我的先生呢?不为诸葛丞相,只为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句,刘氏的天下,果真,比我对你,还要重要吗?我的先生,要以我的尸骨,打通北进之路,是吗?”
孔明落下了泪,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一次,他无法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