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入六月,往年这个时候气温才刚刚上升,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断断续续下了七八日的大雨,带走西北仅存的凉意。
人们头顶上的太阳又亮又大,从地平线下跃出来后便孜孜不倦地光热,势要把大地上的一切烤干。
弱水河已恢复到正常水位,静静流淌,再也看不见当初汹涌澎湃时要吞噬一切那骇人的模样,洪水退去后在河岸两旁留下满地狼藉,枯枝断木、烂泥碎石和各种杂物。
河岸两侧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人,除去在自家农地整理遗留下来的杂物的农人,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的大型工地。
空地上不仅堆满各种长长短短的木头,还有不停搬运土石的男人,他们在洪县令的统筹指挥下,如同整齐有序的工蚁一般,一队人挖土,一队人运土,一队人搬石。
清晨时分,工地之中不断爆出嘹亮的号子,三组力夫轮流挖了一夜土,终于挖出一个桥台的雏形。
弱水河岸本就不高,所以之前的那座石桥设计成平板式,如同一条玉带一样水平延伸至河对岸。
为了建造一个稳固的桥台来固定拱桥,不至于叫拱桥遇到震动后前后左右移动,纪清越配合拱桥高度设计出桥台,定下桥台的高度和宽度,富有经验的石土匠依照李三郎留下的定点,再次测量确定桥台的方位。
这边的桥台位置确定后,纪清越连夜计算河对岸桥台的位置。
河岸不高,可是桥台至少要高出地面半丈承接拱桥。
桥台是一个“l”型石土堆,直角处便是拱脚站立的地方,因拱脚到拱顶一丈有余,若人们和拉货的车队径直从拱脚往上爬,很容易感到吃力。桥台建高,在半空承接桥面,桥面的弧度就会平缓许多。
力夫们已经向下挖了半丈,挖出来的泥土原地堆高,不够的泥土就从附近挖过来,就这样一边堆土一边夯土,一座高出地面半丈、宽度为两丈余的夯土桥台就完成了。
此时还不能休息,力夫们轮番上阵搬来一块块石头,石匠们用调制好的糯米灰浆做粘合剂,沿着夯土桥台边沿向上堆砌石块,将桥台三面严丝合缝地围起来,不叫沙土被雨水冲走。
这边的桥台挖好后,力夫们乘着船去往河对岸,挖掘第二座桥台,还有一部分石匠来到第一座桥墩,开凿固定拱脚的地方。
与忙得飞起、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来用的石土匠相比,木匠这边就显得安静得多,工地上的木匠通宵达旦,断断续续地休息,最惨的非第一组莫属,因为要赶进度,破晓时分才得到洪玉的点头许可,终于能够下来休息了。
洪玉交待完下次集合的时间后,木匠们顾不得更多,相互搀扶脚步虚浮地返回县里。
一座拱桥要用到三四十余条桥柱,技术熟练的木匠们通力合作,花费一日一夜时间,终于将第一座拱桥的桥柱加工完毕,只需要等候桥台搭建结束,就能立刻安装桥柱。
随着十日造桥的消息越传越广,附近村子的木匠石匠和愿意帮忙的人纷纷赶到县里,这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山单县形势更加雪上加霜,于是洪玉下令暂时不许附近村子的村民进入县里,那些来帮忙的工匠和力夫,则直接到工地上,登记后马上分组开工。
如今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洪玉直接将自己位于县衙中的办公处搬到工地上,一边监管工程进度,一边处理堆积的县务。
洪玉又处理完一桩胡商滋扰生事的口角案,抬头休息时,扫了一眼立在一边的轿子,里边的人似乎在休息,没有出任何动静。
忽然,纪清越掀起轿帘走出轿子,将洪玉吓了一跳,只见纪清越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说“这几个时辰是道士允许走动的吉时”,随后便带上李三郎去工地上各个地方巡查工作进度,那个架势看起来比任何一个老工匠还要熟练。
巡查完后,纪清越与洪玉讲解和对接施工中的各个要点,一直忙到午后才提出要回轿子里。
进入轿子后,纪清越便没了声响,洪玉只当他是睡过去了。
怪,真怪。
随着更多工匠来到工地,洪玉调来船只,以老带新的组合让石匠们去其他石墩上开凿卡位。
傍晚,第一座桥台搭建完毕,一个由石头紧紧围绕的土坡屹立在河边,与对岸另一个初具雏形的桥台遥遥相望。
入夜之后,施工现场的环境终于安静下来。白日里,来到工地的不仅是报名的工匠,还有来看热闹的人,有住在县里的百姓,有困在城外无所事事的胡商,也有附近村子的村民,这些人加起来数量比工地上的人还要多,他们将宽阔的工地围起来,像看街头杂耍一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工地里的一举一动。
士兵们已经被洪玉派去各个村子抢险救灾,差役也在极力维持县内的治安稳定,人手根本不够用,这些百姓不肯离去,洪玉只能放任他们围观。
忽然,远处出现一串跳动的火光,还有脚步重重落在地上的闷响,许多个脚步声夹杂在一起,动静很大,似乎是什么人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