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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两年了,曾几何时,李熙每每在大沧午夜梦回,都曾无数次想象过今日,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害得桓水城破,害邵家近乎灭门的罪魁祸首,竟敢如此坦然无愧地回答他。
没有一点后悔,也没有一点对漠北三万枯骨的敬畏,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审判。
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那是三万漠北勇士的命。
或许裴怀恩说得对,晋王这个人,终是与承乾帝太过相像,以至于根本就与他们讲不通道理。
李熙想到这里,最后一点恻隐之心也被消磨掉,他沉默很久,再也不想和晋王提夏炳,决绝地转身离开。
说不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在即将跨过晋王府高高的门槛前,李熙又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瘫坐在他身后的晋王。
“……李征,无论你是否认错,你方才都有几处说得不对。”李熙用很轻的声音说,“那便是——邵家于我不是奴才,他们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邵家军也不是毒瘤,而是护我长澹边境的森严壁垒。”
晋王不敢置信般睁大了眼,却听李熙继续道:
“还有。”李熙说:“还有啊,李征。”
“还有裴怀恩不是狗,他是一把好刀。可惜你们似乎都不大会用这把刀,那便换我来用,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能约束住这柄嗜血利刃的、唯一的鞘。”
“至于你——李征,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说我会被毒蛇咬死,可你又是否想过,能与毒蛇混在一起的……会是什么呢?”
第074章释然
李熙出来的时候,裴怀恩已在轿里换上了新衣裳,手上和脸上的血污也已洗净,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比方才平静很多。
十七这时在齐王府没回来,站在轿前护卫的换了人,是今早才被李熙救下的那个。
裴怀恩对外人狠,可对自己手底下人的态度其实挺怪。或许是因为出身和经历,裴怀恩虽然嘴巴毒,却从不曾在金银赏赐上克扣这些人,也鲜少真的如他自己所言那般,变着花样的罚他们。
只是有一点,裴怀恩这个人,发起疯来有时连他自己也克制不住,手里鞭子就像长了眼,所以凡是能在他身前伺候的,都已自愿与他签了生死契,平日不仅能比裴府里那些普通下人多拿一倍的酬劳,家中妻儿也可获得庇佑。但是这也意味着,这些人在无法完成自己承诺的任务,或是对裴怀恩生出二心时,几乎一定会倒霉。
“所谓剥皮拆骨,不过只是督主说出来泄火的。其实每次出事时,督主都会根据这件事情要紧的程度,向我们拿出一定数目的酬劳,然后问我们谁想去,去多久,去了之后能做到什么地步,并准许我们在做出承诺后,先拿走一半的钱。”李熙还记着,早起被他救下那人曾这么对他说。
“然后我们就去了,若是做得好,回来便可拿走剩下的钱,若是没做成,或是坏了先前来做事时说好的规矩,督主便会大发脾气,可那通常也都是在盛怒之下一鞭就将人劈了,并不如何折磨,偶尔碰到运气好的,还能活下来。再加上我们本就是些无父无母,连饭也吃不饱的孤儿,我们幼时蒙督主收养,长大后的路该怎么走,该往哪走,其实都是由我们自己心甘情愿定下来。爱读书的就去科考,想赚快钱的就留下来拿命去赌,所以尽管督主的脾气很差,也难伺候,我们还是愿意跟他干,因为这是我们自己选的路,是我们自己不想受那十年寒窗、逢人先带三分笑的苦,想用命去快快换来那万贯家财,以便给家中妻儿寻到更多的福泽恩庇。”那人对李熙如是说道。
“至于其他的。”那人说:“督主平素多做噩梦,夜不能寐,清醒后磋磨犯人的法子又层出不穷,口中动辄就是打杀,这让我们见了他的确怕,甚至不得不每日都在心里做好必死的准备。可他也说如果我们觉得害怕就滚蛋,门口没人拦着,唯一要记住的只有绝不许将我们在裴府里做过的事情往外传,否则定然下场凄惨——我曾见到督主把那些与外人乱嚼舌头的家伙丢进老虎笼里。”
其实在李熙听到这个人的话之前,实则对这些死士愿意跟着裴怀恩,甚至是在任务失败后,还要依约回来送死的举动感到很不能理解,并一度认为他们是被裴怀恩用毒控制了,或是被裴怀恩以其他的什么把柄胁住了。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听见这个人的解释,并且切身体会到裴怀恩对晋王与承乾帝的恨,李熙方才明白,原来他们肯回来,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妻儿往后也能过上好日子,不愿因为任务失败,尽数归还自己先前从裴怀恩手里得到的那一半酬金罢了。
换句话言之,裴怀恩这人虽行事狠毒,杀人如麻,可旁人如果不是自愿来他手底下做事,或是没有惹到他,他便不会太与谁为难。
一个待人苛刻,以已为尊的主子或许会遭到诟病。
可若这个人是“一视同仁”的打心底不拿人命当回事,甚至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那么大家便不会再说他什么,而是只拿他当个脑袋不大正常的疯子,并想方设法从他手里得到更多的钱——毕竟老话常言富贵险中求么。
可是这样的人虽然可怕,却又何尝不可悲。
口口声声要做主子,要摆布他人,要爬到万万人之上,其实早已连一个正常的人也不会做,甚至早已不再把自己当成个“人”看。
把话讲的再坦白些,现如今裴怀恩活着是为了报仇,可这仇却偏偏报不干净,或者说有朝一日即便报完了,裴怀恩也再不能如寻常百姓那般,抬起头来重新开始——因为裴怀恩与他李熙还有些不同,他李熙摘掉祸星帽子之后是皇嗣,退可守,进可攻,但裴怀恩却是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