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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到底该怎么让那些人为他所用。李熙想,恐怕在这曲意逢迎,纸醉金迷的官场上,养不出几个杨思贤来。
那么黄册库便是他们共同的把柄。
或是兄弟姊妹,或是父母妻妾,或是姑侄儿女,每家每户田产几何,赋税多少,只要得着机会仔细盘查,总会有漏洞。如此一来,这些因为弹劾别人贪污才升了官的人,一定也最怕被别人弹劾贪污。
只是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且不说这一切还都只是李熙的猜测,不一定真能查得到,就说这事早已成了承乾帝的逆鳞,若叫承乾帝太早知道李熙为此去查过黄册,一定又要大发雷霆,那么李熙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更别提裴怀恩如今性情偏执,说什么也不信这案能翻。换言之,裴怀恩费了大力气将他托起来,指望他争气,肯定不愿意再让他为了这一丁点的希望,去黄册库那种很难做出成绩,弄不好还会得罪人的清水衙门里磨日子。
……所以这事不能提前告诉裴怀恩,因为在没成功翻案之前,裴怀恩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觉得他舍近求远,愚不可及,毕竟比起让承乾帝低头认错儿,还是尽快让他做上皇帝更简单,至于到时京中又会怎么骂裴怀恩,又会传出他和裴怀恩的什么闲话,裴怀恩根本不在乎。
也不能提前告诉杨思贤,因为承乾帝心思重,若是看出杨思贤在刻意配合他,一定会适得其反,只有眼前这样的巧合,才能让承乾帝彻底放下戒心。
所以他就只能赌,赌杨思贤会想起来帮他的忙,只有这样,他到时就算进不了黄册库,能靠近些也是好的,毕竟有句老话叫近水楼台。
万幸他赌对了,大约也是真没人可用,对于杨思贤的临时提议,承乾帝琢磨再三,居然同意了。
扣首拜谢时,李熙几乎能感觉到裴怀恩刀子似的目光悬在他头顶,恨不能当场将他剐出两个窟窿来。
再后来,领旨退下去的时候,李熙步履匆匆地经过寿王身边,余光瞥见寿王正笑呵呵地举着酒杯,借朦胧月色,顺势往他这边送了一下——敬他。
寿王斜前方,李恕因着自己与李熙在马车里那谈话,也没阻拦李熙——他就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怀恩看,将裴怀恩面上极力掩饰的怒意,全都一丝不落的看进了眼里,手上一下一下的打着小扇。
座位挨着李恕的淮王不爱凑这个热闹,只管闷头饮酒,偶尔尝到好吃的小食,便转头向身侧伺候的人询问做法儿,尤其是碰到淮王妃可能爱吃的,更要虚心求救,顺便还没忘把自己手边的琥珀核桃分了半碟给李恕。
接下来的节目都没什么意思了,李熙一言不发地枯坐着,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官员们向承乾帝唱太平,颂丰收,紧接着等时候一到,承乾帝便依照惯例,以自个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席了,也好让大家能在这个场子里真正放松些。
当然了,除夕宴是大宴,比起能坐在承乾帝眼皮子底下,与承乾帝侃侃而谈,却又时刻如履薄冰的这寥寥数人,更多的人要坐在外殿,实际上连承乾帝的面也见不到。
承乾帝要离开,裴怀恩得伺候着他离开,临走前,裴怀恩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李熙一眼。四目相对,李熙明白裴怀恩今夜肯定要来找他,便在散席之后,随便寻了个借口把玄鹄支出去,独自回了住处。
回去前免不得又要和李恕虚以委蛇,这让李熙感到很疲惫,以致才回去没多久就睡了。
结果果不其然,一直睡到三更时,裴怀恩忽然怒气冲冲地闯进屋里,把他从暖和的被窝里揪出来,狠狠掼到地上,把他摔醒了。
这是自作主张的下场,李熙早有预料,所以尽管被摔得全身都疼,也识趣地没吭声。
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面前,只要还没看到结果,一切解释就都是徒劳,反不如让他赶快把气出了更实在,这样以后他心中的愧疚还能更多些。
李熙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裴怀恩不疾不徐地撩袍坐在床沿,居高临下。
裴怀恩咬牙说:“来,小殿下可以开始狡辩了,奴婢听着呢。”
李熙闻言转头看了看,大丈夫能屈能伸,干脆手脚麻利地钻到桌子底下去,又从桌腿后面探出小半张脸,执拗地说:“厂公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着我想做什么了,怎么还问我?再说厂公没在席间阻止我,不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裴怀恩就说:“就连阁老都开口要你,我怎么阻止?我本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你竟蠢到来真的。”
李熙不敢从桌子底下出来,只是说:“我很想试一试,万一、万一成了呢?”
裴怀恩简直要被李熙气笑了,一字一顿的,“我只要十成的把握,不要五成胜算,等你当了皇帝再给我平反,也是一样的。”
李熙连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那不成。”李熙皱着眉头说,“要是那样的话,史官就会说我们是沆瀣一气,骂我是昏君。”
裴怀恩忍不住大骂,“那跟我有什么关——”
话音未落,李熙小小声地出言打断他,叹气说:“怎么没关系,到时他们也会骂你。”
“逼着儿子去改老子的错,那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叫洗清冤屈,届时有人信你骂父皇,就也有人信父皇骂你。”李熙说,“只有当时事当时了,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于是裴怀恩闭嘴了。
一阵沉默。
良久,尽管知道李熙说的在理,可做成这件事情需要承担的风险,以及李熙绕过他自作主张的行为,还是让裴怀恩感到无比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