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帝就在这样一片落针可闻的肃穆中,徐徐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金龙雕刻,仔细感受着自己手中权力的流逝,还有他那身日渐老迈,时日无多的破败躯壳。
然后他看到李熙。
他老眼昏花,坐在龙椅上,只能勉强看见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李熙的脸。
一瞬间,承乾帝想起许多事。
从李熙回京起,一桩桩一件件,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想。
再然后,他就忽然醍醐灌顶,全想明白了。
迟来的通透过后,起初是愤怒,无法言说的愤怒。可当这愤怒平息,承乾帝的心中却又隐隐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欣慰。
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也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从祸星质子,到今日京中交口称赞的六殿下,承乾帝想,原来李熙每往上走一步,都像极了当年原本不受父亲喜爱的自己。
一身绯袍的裴怀恩站在承乾帝身侧,见承乾帝久久不言,便弯下腰来提醒他,轻声对他说:“皇上。”
承乾帝僵硬地转身,目光在裴怀恩与李熙之间来回梭巡,许久后才道:“……怀恩啊,这就是你替朕选出来的那个?你不喜欢老二和老三?”
声音很小,小的只有他和裴怀恩两个人能听见。
裴怀恩仍是笑意盈盈,行礼说:“奴婢不敢。”
承乾帝笑容戏谑,又像自嘲。
他这时还没有看明白裴怀恩和李熙之间的关系,只当裴怀恩是因为李熙愿意对裴家当年那桩旧案尽心,方才选择出手相助。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承乾帝拍了拍龙椅扶手,“嘴上说的好听,你倒是瞧瞧,事到如今,就算朕不想用他,哪里还有其他的儿子可用了。”
裴怀恩就说:“皇上又与奴婢说笑了不是?今日上朝来,您分明是为了听诸位大人们对顺妃娘娘的处置,又不是为了别的。”
承乾帝便又笑,稍稍坐直身,不再往裴怀恩那边靠。
“光处置顺妃有什么意思。”承乾帝把声音压的更低,说,“趁今天人都在,朕不如把储君也顺手替你封了,再把龙椅也分你一半,你看怎么样?”
裴怀恩当然是连声告罪,但却没再如以往那样,恭顺地跪下去。
“皇上,您老了,您该静养休息,您不该再为国事操心了。”裴怀恩凑在承乾帝耳边,轻声说,“再者让六殿下入东宫这事,奴婢说了可不算,他是众望所归。”
承乾帝瞪起眼睛,懊恼的将后槽牙磨了又磨。
“所以你们才假装不合,只要你们不合,你的那些死对头,就都会站在他那一边。”承乾帝说,“可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会真去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