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承乾帝不淡定了,裴怀恩一见他这种反应,心里就已对承乾帝的想法猜到大半,不禁面露怜悯。
裴怀恩说:“原来是这样,原本以为皇上没信那流言,不想竟是在自欺欺人。皇上……受人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承乾帝说不出话,胡乱地拍床板,眼睛瞪得就要裂开了。
裴怀恩却不放过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让他感到愤怒的方法,紧接着又说道:“要么皇上您再仔细想想,庄娘娘如此体弱,按说腹中胎儿也该是先天不足,怎么就能在无缘无故早产了两个月的情况下,还生出来那般斤两足,又足够健康的孩子?”
承乾帝转过头来,对裴怀恩怒目而视,张口无声地说:住口!住口!不要再说——
裴怀恩垂下眼,面上又显出那种极度怜悯的神色。
“李初,你教我整整二十年,利用我对抗内阁和世家,谁说我没学到你的心狠?我全学来了。”
说着话,伸手为承乾帝往上掖被角。
“你给我权力,让我尝到身处万人之上的妙处,你教我杀伐,将我养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李初,你对我的好,我全记得,我会一点一点地在你儿子身上讨回来。”
其实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是真是假已不重要,就算裴怀恩自己其实已经陷进去,已经打算慢慢地把这份经年仇恨消解掉,可当他时隔多日再见到承乾帝这张脸,看到承乾帝因为他的出言刺激而痛苦万分,他还是觉得很痛快。
“李初,你想算计我,让我不得好死,那么首先死的就是你自己,你将永远无法收获你心心念念的贤名。”
承乾帝怒目圆瞪,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感到出乎意料的愤怒,但是很快的,却又面色诡异地安静下来。
“……也罢,也罢,横竖朕就快死了,朕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比朕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悲惨罢了。”许是回光返照,承乾帝像是忽然恢复了些精神,静默很久后才说,“怀恩啊,从前之事,全是朕错了,但冤有头债有主,看在朕也让你风光了这些年的份上,请你放过朕的孩子们,也放过长澹百姓,不要让他们过得太辛苦。”
裴怀恩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隐忍,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没有察觉到承乾帝的异样,反而挑衅似的冷笑了一声。
“旁人过得如何,与我何干,我早就想搅乱这浑水。”裴怀恩定定看着承乾帝的脸,故意嘴硬地这样说,字字皆是狠毒。
“李初,你死后不要急着投胎,先睁大眼看。”裴怀恩说,“你要看清我是怎样把你的儿女们一个接一个杀掉,让他们和我的家人一样,全部死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
“我会给晋王最高的封号,让他的陵墓紧紧挨着你,与你全了这份父子之情。”
“还有你最喜爱的淑妃。”
裴怀恩越说越快,两颊因兴奋晕出层红。
裴怀恩自认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菩萨,他锱铢计较,睚眦必报,承乾帝在他面前表现得越痛苦,他就越畅快,他从来都是最知道怎么在言语上击溃一个人的。
“还有你和淑妃的小儿子,我猜他现在该是你最喜欢的儿子了。”裴怀恩颤声笑道,“可你知道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被你看在眼里吗?他早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每天都得对我晃着屁股摇尾乞怜,简直比窑子里的妓女还低贱。”
承乾帝这回才是真的气着了,他闷闷地咳嗽,却咳不出声音来,只能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你——你这阉人,你对熙儿做了什么!”承乾帝虚弱无比,但裴怀恩却只是笑着看他。
“做了什么?当然是做了你曾对我做过的一切,或许还有更多。”裴怀恩挑眉说,“李初,你的亲生儿子不喜欢你,只亲近我这个阉人,那么软和的一个小团子,让我随口哄两句就信了。”
“但等我玩腻了,我就把他也杀了,送他来与你团聚。我迟早要把你们这些恶心东西都杀了——对了,你难道不知道,京中前阵子不是还死了人吗?我仔细琢磨着,大约是我哪个体贴的好儿子,在替我排忧解难呢。”
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裴怀恩却有好些得力的干儿子。
承乾帝发不出声音,裴怀恩用厚厚的棉被捂住他的嘴,也捂住他的鼻子。
承乾帝流出泪来,奋力挣扎着,目光越过裴怀恩,往殿门的方向看——虽然这是在他自己算计之下的死亡,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悲哀,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是多么风光,又是多么的尊贵。
殿门没有关紧,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隙,裴怀恩以为他是想喊人,下意识把棉被捂得更紧。
裴怀恩不喜欢承乾帝现在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眼神,里面夹杂着骤然得知真相的痛苦、震惊和不甘,但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得意。
承乾帝大半张脸都被捂在被子里,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出声说:“裴……裴怀恩,你想报复、报复朕,但你报复的了吗?你想一口吃下朕的长澹,你吃的下吗?”
话说的很含糊,裴怀恩没有听清,承乾帝对死亡的无能无力让他激动到发疯。
此刻没有外人在,内忧外患都已解决,老皇帝也该驾崩了。
裴怀恩使尽全身力气按住他,兴奋的发抖。
“李初,我等不及了,我改变主意了,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你会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昏君。”裴怀恩眼里透出异样的光彩,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高声说,“而在你死后,你儿子会变成我的玩物,你女儿肚里揣了野种的崽子,你的国家也要归我了,你会孤单寂寞地死在这,你见不到你心里在意的任何一个人。”